一行人从南运河登了岸。
杨柳青镇古称柳口,乃是南运河的水路汇聚之所,沽西一等一的热闹地方,这里庙宇甚多。
乌鸦身边一个白布包头,好似乡下人的汉子怔怔的看着此地的景物,面前就是药王庙、娘娘庙、真武庙围起来的一个地方,乡下赶大集的空地。
平日里也有许多人来,渐渐就成了一个露天的市场。
「景师兄!这么多年了,你竟还忘不了吗?」乌鸦声音淡淡。
那白布包头的景师兄闻言微微低头黯然道:「四海风云驾海潮,争权争教又争潮,西风未尽南风起,兵火相连野火烧。天下各省谁为主,满天星斗与孽妖,生灵到底归何处,只见明灯路一条!」
「因义而和,练武习拳,开坛拜神,互称师兄。」
「当年这里可是咱们拳民的天下第一坛,真武庙总坛乃是当年大师兄张德成从独流镇迁来的,左近有坎字坛、杨庄的乾字坛,一处总坛立起,八方卦坛相随。纠集百姓,习武练拳…」
「洋人第一次闯入直沽,洋枪队杀了多少人?还是北方各地高人出手,才在大沽口歼灭了三支洋枪队。」
「那时候咱们便知道,无论是旁门左道的术法,还是名门正派的法术,面对洋枪火药的辟邪破法之能,都成了废物,唯有真武道途,最善杀人!」
「他洋人有火枪火炮,牧师军队,咱们有神功护体,祖师保佑。」
「三教九流入真武,百家拳法开道途!」
「北方所传种种术法秘传,皆化入真武道途,转为一门门的拳法,以规避法术的秘传之门,揭秘破法的要害。多少修士奉了这一股风气在各地立坛授拳,浩浩荡荡,拳传百万民人,人人练功,人人超凡。」
「待到我乾朝百万人皆练成了拳师,皆修成了异术,就反攻西洋…什么火枪火炮都拦不住!」
「可惜…」
景师兄咬的牙关嘎吱嘎吱的作响,目光之中透着一股不甘和怨愤。
「最先背叛的,却是朝廷!他们只想利用我们吓唬洋人,待到洋人服了软,就先雇了洋人来杀我们!那些所谓的名门正派,见朝廷转了风向也都落井下石。」
「如今除了当年传开的拳法,成了什么武术根基,谁还记得百家归真武,拳民征西洋的志气?」
昔年的大师兄,景春山眼神一点一点的扫过面前热闹的集市,仿佛看见了这里昔年天下第一坛开坛的时候。
数千各庄的农夫百姓,赤裸上身,腰间系着红腰带,举着大刀花枪,跟随着各坛的大师兄一招一式,演练拳法的场景。
看到了真武庙前,铜锣响起,大家削竹斩木为兵,拎着刀枪沿运河而上,路上各坛汇聚,浩浩荡荡十多万人杀向直沽,烧教堂,杀洋人,和洋人的牧师法师斗法,将他们的男男女女从大船上抓下来,咔咔砍头的场景。
而此时,这里热闹非凡,已经不是大集了!
俨然是一副庙会的热闹模样。
到处都是小戏棚子,或是用布搭,或是用草席围着,一个涂花脸的坤旦就在里面咿咿呀呀的唱戏。
戏也都不是什么大戏,多是些家长里短,或是民间传奇的独角戏,诸如《算粮等殿》、《杀狗劝妻》、《翠屏山》等等。
再往里点,便是yin词艳曲也有些,唱戏的带个头面,小棚子里拉拉扯扯的,不是什么正经玩意。
其次便是卖碎布头的,说是从布铺里收来的边角,其实多是整块布扯碎了的,缺尺断寸,分分毛毛的卖,乡下人惯爱贪小便宜,却都算计不明白。
此番应该是庙会,场子里人头攒动,人挤着人,金、皮、彩、挂、平、团、调、柳各种 江湖门道。
耍猴戏的、跑马戏的、玩腥棚的、玩走兽棚的、卖当票的、挑转枝子的(卖表)、卖大堆(劣质皮袄毯子)、揽客的野妓、蹲签赌钱的、起会摇人的、挑里腥衫的、挑水滚子的(卖胰子)。
十多年前,别说是真洋人,就算是信了洋教的百姓,打这里经过,都要被拳民们砍了脑袋去。
如今洋船的小火轮嘟嘟靠岸,上面几个金发碧眼,穿着西洋服饰的男男女女走下船来,案上都只有看热闹的闲人和招呼他们的生意。
德拉蒙德走下船,听到扑面而来的吆喝声、锣鼓声,喧闹扰动的声音带着一股烟火气,让他不禁露出了笑容。
身边的嘉道理掩着鼻子,驱赶着扑面而来的牲口味,嘟哝道:「真是一群野蛮人,听说他们还要和我们探讨医学?西大陆的医学,从两百年解刨学大发展之后,已经进入了一个全新的世界。我不觉得我们和一群还在用草根树皮熬制巫药的巫医,有什么可以交流的地方!」
「别这么说…」
旁边的一个西洋女子,拉住他的手臂笑道:「卡美洛的乡下庄园和这里一样,我并不觉得有什么胜过于此的地方。」
「甚至。」她环视一眼,笑道:「这里更有活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