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天娘......”
她话音还未落下,却忽地被抱住了。
那魁梧的如同小山一般的少年拥抱了她。
庄鱼一愣,
还以为夏极要对她进行攻击,
但她有恃无恐,因为死亡对她来说根本什么都不算,反倒是杀了她的夏极会显得有点蠢。
但一两秒后,她明白了...这只是单纯的拥抱。
她彻底愣住了,
之前所有的洞察都被打破。
所有的猜测里偏偏没有这一条。
以至于,她身子僵住了。
她刚想说话,
耳边又传来一个字“姐”...
庄鱼一头雾水,整个儿懵逼了。
这根本不是她想到的后续。
然而,她任由面前的少年抱着,奇异的是...她甚至能感到这种拥抱里不带任何男女的情愫,而是一种纯粹的亲情。
好像一对亲姐弟久别重逢。
庄鱼双手颤了颤,终究没推开少年,但她心底却充满了一种复杂的情绪。
怎么可能?
这...世上怎么可能有人在明明知道她是鬼的情况下,还拥抱她,还叫她“姐”?
庄鱼思绪极快,转瞬就反应过来,笑着轻声道:“别以为你叫了我姐,我就会帮你,你若不值得,我就不会付出。”
意料之中的气急败坏根本没有,
她听到了一声真诚的声音:“鱼儿姐,我...可能要去很远很远的地方。如果我走了,你会照顾娘吗?”
庄鱼愣了下,道:“会,这种难得的亲情,我自己也很喜欢,所以会照顾她。”
“等等,你叫我什么?”
夏极没回答,而是道:“那就可以了。”
他其实早已知道答案,露出笑容,双手又紧了紧,抱紧庄鱼,轻声道:“那...如果娘问起,你就说我去远方斩妖除魔了。”
庄鱼只觉至今为止她的所有想法全部出了错,讷讷道:“你...你到底...想做什么...”
她发现眼前这个男人竟然让她捉摸不透。
这根本是不可思议的事。
她可是魔女啊!
从来只有她让人捉摸不透。
下一秒,夏极松开了她的手,一把把她拉了出来,又轻轻关上门。
庄鱼茫然道:“你要干什么?”
夏极笑道:“让你见见我最引以为豪的东西。”
庄鱼美目大瞪。
什么?!
男人最引以为豪的东西?
是名?
是利?
是肌肉?
还是...咳咳咳咳...
庄鱼花容失色,旋即霞飞双颊。
好刺激啊。
......
片刻后。
凌晨的月光下,潺潺的溪流冲刷去盛夏的炎热。
庄鱼坐在这溪边,脱去了十方靴。
晶莹的小腿,雪白的足面,玉露似的足趾点入溪流里。
她古怪地看向身侧...
那魁梧如小山般的男人透着一种沉稳无比的气魄,这气魄和上次见他有极大的不同...
好似,这男人不过寥寥数日,便洗尽铅华,产生了蜕变。
以至于,他不演不作,坦坦荡荡,却给人一种很舒心与很靠得住的感觉。
而这男人居然正在...
烤鱼。
庄鱼喊道:“喂...你还能有点追求呀,最引以为豪的东西就是烤鱼吗?”
夏极笑道:“姐,我烤的味道可能一般。”
虽说听过不知多少遍各种各样的称号,但在这种直面本体的喊“姐”,庄鱼还真是很稀罕...
这男人是在喊真正的她“姐”,而不是喊她的假身份。
庄鱼全身颤抖了一下,如触电一般。
夏极奇道:“山夜虽寒,但你还不至于冷吧?”
庄鱼愣了下,忽然胸口起伏起来,
紧接着发出银铃般的笑声,
她笑的上气不接下气,甚至笑的仿是肚子疼而捂住了肚子。
“哎哟,哎哟...你是傻子吗?”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你又知道你现在该做什么吗?”
夏极不以为意,笑道:“知道啊...娘说过让我们姐弟好好相处,而做弟弟的即将远行,在远行之前来展露一下手艺,为姐姐做一顿烤鱼,不该么?”
庄鱼跳起身来,赤足踩踏在软软的草地上,指着他问:“你是不是想让我帮忙?让我帮你去解武当之围?让我告诉你该如何做?让我...”
她的话被打断了。
夏极摇了摇头。
庄鱼道:“我明白了,你欲擒故纵,想打亲情牌,然后让我主动帮忙,因为你觉得亲情在交易天平上也可以具有价值...而对我这种孤独的魔女来说,真正的亲情实在很珍贵,你抓住了我的弱点。
但是我告诉你,你的这些想法,我都清楚,你做的很棒,比之前有进步,但是我是知道的,把一个魔女当做亲人,这是何其可笑的想法,你就算自我催眠一时,也...”
她的话又被打断了。
夏极抬起一串儿烤的金黄的鱼,道:“熟了。”
庄鱼顿时停下长篇大幅的说话,“哦”了声,接过鱼吃了起来。
说实话,这鱼没那么好吃,如果她来做,会做的更好。
但此时的感觉就很特别。
她还是安静地吃着。
夏极坐到她身边,一边吃烤鱼一边道:“我小时候会随着镇上的猎户来这里打猎,那时候...这世道还没这么乱,几乎看不到什么妖怪,而因为在武当山脚下的缘故,盗贼也没有。”
庄鱼道:“很正常。”
夏极继续说着他小时候的事,就如一个久未相认的姐弟在说着感情上的事。
然而,事实是,在第六次轮回时,他已经几乎把庄鱼的过去给问清楚了,除了本体之外,他知道了许多事。
譬如魔女也曾经有过正常人的时候。
而因为无法进入第四境的限制,使得她们不会也不可能被“异”影响。
所以,她们会感受到强烈的属于人的孤独感。
在最初的时候,她们还会通过谎言构建的一重重身份去体验人间的感情。
但,一旦这谎言被戳破,别人对她们剩下的只有强烈的恐惧感。
她们已经习惯了...
而在漫长至极的时光里,她们拥有了新的生活方式,也彻底习惯了成为禁忌,对于生死彻底地失去了知觉。
若是换一个角度,这岂非是一种诅咒?
他此时之所以说自己的过去,就是在完成等价的交换。
我知你过去,现在你也知道我了。
庄鱼一开始还挑刺,但很快...她感受到了身侧男子的真诚。
于是,她什么都不说了。
魔女给人谎言。
但她自己又何尝不需要谎言?
可是,她们太敏感,太聪明,以至于能够一眼看破所有谎言。
谎言若被看破了,又如何投入感情?
现在,她已经观察了好多次了...面前这个男人居然没有说谎?
庄鱼已经无语了。
但却又很享受。
这温暖的声音包裹着她心底深藏的孤独,让她有些贪恋。
但再美好的时光,也会过去。
凌晨的天边呈现出灰蒙蒙的色泽。
这是黑夜和黎明的交界时。
夏极站起身道:“鱼儿姐,辛苦你了。”
“不辛苦。”
庄鱼露出笑,然后忽然道,“这局,远比你看到的更艰险,你破不了,没人破得了,这是魔女的狩猎。
而我真的没有办法帮你,魔之间是不可以内斗的,除非你能够做到用体内的魔火压住浩然正气。”
“鱼儿姐...”
她的声音再度被打断。
庄鱼挑眉,“嗯?”
她看到了那男子露出阳光的笑。
“再见了。”
“你......”
魔女平生第一次产生了挽留的想法,这想法让她自己都觉得可笑。
在这几个犹豫之间,那小山般魁梧的身影已经只剩下背影了。
他的背影,在光明和黑暗之间。
踏着夜色,走向黎明,渐去渐远渐不见。
...
...
“解决问题有三个方法。
第一,问题本身,包括制造更大的问题,让原本的问题不再是问题。
第二,解决出问题的人。
如果都做不到,那么...
就只剩下第三个方法。
那就是,解决被出问题的人。”
夏极走在山野之间。
“魔女本身强吗?”
“不强。”
“因为她们无处不在,因为她们本体无迹可寻。”
“可即便如此,她们还是会被追寻因果而杀死。”
“但因果杀法,乃是秘宝功效...乃是至强的杀伐之术。”
“若是没有重量,就不可被称量。”
“若是从不存在,就不会被杀死。”
“若是没有因果,便是莲也无效。”
小山般的黑影于林间穿梭,很快来到了武当山太极宫。
紫霄宫里,灯火亮着,隐约可见真武大帝玉像下诸多持剑抓比的道士道姑身影。
此时,黎明已起...
即便被魔徒包围,即便已经死了不少人。
但饭还是要吃的。
担任火夫与厨子的掌烛道士急忙去膳食房了,
而大师兄玉鹤子若有所感,走出了紫霄宫。
这位颇有几分仙风道骨、又有着乡土气息的道士疑惑地看着四周,忽地...他看到一道黑影闪过。
玉鹤子一惊,正要说话,耳中却传来传音。
“师兄,是我。”
玉鹤子愣了下,辨出是小师弟的声音,急忙随那黑影而去。
几个起落之间,已经来到了一处偏僻的墙垣间。
而屋檐下那白袍的身影不是清泉子又是谁?
玉鹤子走上前,奇道:“师弟...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夏极从袖中递出一张纸,道:“大师兄,师父出关,或是掌教归来,请把这信转呈。”
他毫无避讳,信纸甚至曾封入信封。
玉鹤子咳嗽了下道:“师弟啊,不是师兄说你,你这传信也太随意了吧...师兄告诉你,就算不打开,师兄只要瞄一眼纸张的背后,就能猜到你写了啥。”
夏极笑道:“那写了啥?”
大师兄收起信纸,放入袖中,念道:“若夫乘天地之正,而御六气之辩,以游无穷者,彼且恶乎待哉?”
念完之后,
他愣了下,“师弟...你就写这东西?啥意思?这是啥意思?师弟,你打什么哑谜...”
但是,夏极没说话,而是往后退了两步,然后向着大师兄微微欠身,温和道:“师兄,承蒙关照了。”
“不是,清泉子...”
大师兄话还没说完,那白袍身影已经镀染了一层浩然正气,然后化作光电飞快远去,不见。
“清泉子!”
“清泉子!!!”
大师兄追喊着。
但他哪里赶得上有浩然正气这种超顶级buff加持的夏极?
玉鹤子才跑开,在墙角后,却有一道黑影走了出来,口中重复念叨着:“若夫乘天地之正,而御六气之辩,以游无穷者,彼且恶乎待哉?
似乎...是一篇道藏里的内容。
有什么深意?”
黑影正是张柏,是三师兄云游小队里的一员。
......
天色渐晚,距离魔徒攻山的时间仅剩一个多时辰了。
夏极坐在精致的甜点桌边,和苏太上一起喝着茶。
苏太上道:“我这茶都是百年前的茶了,百年前最好的茶产自白云山庄,现在也不知在哪儿了。”
夏极知道她只是需要一个倾听者,便只是喝着茶。
相比这边的悠闲,
“凤雏”阿紫就忙坏了。
“一队树妖到位了吗?!”
“二队,二队保持队形!”
“三队四队五队六队七队八队九队呢?都到现场了吗?”
“大家注意啦,今天虽然是初次出战,可是我们不能失败!还记得我告诉你们的话嘛~~~”
“记得”,树妖们齐声喊道:“只要功夫深,铁杵磨成针!”
“卧龙”苏太上前辈忍不住瞪大眼看过去,“等等...这是什么意思?前面的话和后面的话,以及现在的局势老身都明白...可是,为何无法把这句话联系上呢?会否说错了?”
阿紫捏了捏小拳头道:“大家说的不错!加油!”
苏太上:...
她眼中闪过一抹慎重的光芒:“真不愧是凤雏。”
再一侧头,却见盘古稳到极点地坐在边上。
如一座镇压在大地上的巍峨神山,让人无比心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