妇人的家同样在西城,不过离得挺远,走过去也要大半个时辰。
宋游一边走一边询问妇人。
知晓她家的男主人是一名游散园丁,长京城内有些贵人宅中不养园丁,寻常家丁仆人手艺又不好,就专门请他这种人去打理院中的花草。
那天晚上虽然回来得晚了一点,不过也没闯宵禁,回来的时候也很好,不知怎的第二天便起不来了。
宋游随她走进一条小巷。
小巷是个斜坡。
有老妇在上边泼倒脏水,水一直往下流,道人、妇人和猫儿都连忙让开。
有小孩对着墙撒尿,三花猫凑过去,歪着头看了一眼,立马露出嫌恶的表情,爪子都抬起来了,似是很想去给他一巴掌。
有脏兮兮的老狗躺在路边晒太阳,尽管照进小巷中的只有一小缕阳光。
妇人停在一扇木门前。
长京城居大不易,这只是一间平房,很小的一间屋子,也拢共只有这么一间屋子。既要住人,也要堆放工具,烧火做饭也都在这里,方便则只能靠墙脚的马桶解决,屋子里味道并不好闻。
在长京的穷苦人家,多数是这样的。
进门左手边就是床铺。
猫儿嗅觉灵敏,吸耸了几下鼻子,不过见宋游走进去,也立马跟着进去。
宋游则不觉得有什么,凑近查看。
一名干瘦的中年汉子,躺在床上直冒汗,脸色发白,嘴唇哆嗦,时而抽搐一下。
宋游一眼就能看出,魂魄异位,通常是惊吓导致,和那栩州的小孩差不多,不过大人魂魄更牢固,受了惊吓也不容易走失。
若是精于此道的人,也许还能看出身上是否携带有妖气邪气阴气,从而判断出是被什么惊吓到的。
也是一个苦命人……
宋游在床边坐下,拿起帕子,随手为他擦掉脸上的汗水,同时问道:
“听说他还说胡话?”
“现在没喊了,昨天在喊。”
“说什么?”
“喊饶命、别吃我这种话。”
妇人心中焦急,却也只得如实回答。
本来这么年轻的道人,她就觉得不太靠谱,可长京城内,他们这样的穷苦人家,又有别的什么办法?
吃药吃不起几天。
去庙里请大师也请不起。
不然就只能等死了。
而这位先生不仅是空手而来,不见带有什么法器符箓,进了屋子,也不见他做什么准备,除了一只猫格外灵性,实在不像驱邪高人。
正是焦急之时,便见这位先生放下了手上帕子,俯身吹一口气:
“呼……”
不像道士,不像和尚,不像故事里拥有各种稀奇办法的民间先生,就只吹出一口气,倒像故事里的妖怪或神仙。
然而奇妙的是,这一口气吐出,房间中好似顿时凉快了不少,而那床上躺的人立马就不抽搐了,嘴唇也不哆嗦了,好似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先生……”
“只是受了惊吓,已经好了。”
“好了?”
妇人看向床上的人,不敢相信这就好了,可这会儿屋中凉意重,又好像不能不信。
“那……什么时候能醒呢?”
“一天之内。”
“那……这……”
“怎么了?”
“就……”
妇人吞吞吐吐,说不出完整的话。
宋游差不多知晓她的意思。
有时恰恰如此,简单高效的办法反而容易让人不信任。
宋游也想过弄得复杂一些,也许还可以多赚些钱。可多赚些钱这个理由是无法打动他的,而单纯的为了取信于人而弄得复杂一些的话,便要么折腾自己要么折腾这穷苦的一家人,他不愿折腾自己,也不愿折腾他们。
“醒了之后尽量吃点好的,补补身体,也就行了。”宋游对她柔声说,“也等醒了之后再送钱来吧,你知晓我住在哪里。”
“这……这好吗?”
“很好。”
“要多少钱呢?”
妇人语气小心翼翼的,心中忐忑。
“多少都行。”宋游对她微笑说道,想了想,又补了一句,“既不是富贵人家,给在下管一顿饭钱就可以了,不过也等醒来再说。”
“……”
妇人又愣了一下,刚问说点什么,却发现床上的汉子竟是已经醒了。
“哎呀!”
妇人几乎没有多想,噗通一声就朝宋游跪下了,激动之时不管其它,只高呼神仙二字。
宋游当然不敢受此大礼,只是也在这里多留了一会儿。
等到妇人给那床上的汉子喂了一口水,那汉子稍稍缓过神来,他才问道:“足下可还记得昏迷前发生了什么?”
汉子想了一会儿,才讲述出来。
东城西城离得很远,有宅邸的达官贵人又常常住在东城,有时下午出去干活,经常回来就已经很晚了。
以往没有宵禁,城里也相对太平,偶尔有江湖人或别的什么人斗殴、闹事乃至行凶也不会为难他们这些普通人,奈何最近几天不太一样,凶厉的妖魔邪物仅是与人一个对视,也可能对人造成影响的,说起来真应该看看时候。
前天干完活儿,回来的时候便有些暗了,路过一条巷子,巷子两边长了不少竹子,经过的时候听见竹子里隐约有点动静,他有些害怕,不过竹子是贴着大户人家的院墙长的,本身并不成林,也没有容纳妖怪或人的空间,大概是野猫野狗,他也没有多在意,只走得快了一点。
当天半夜,起床小解,隐隐听见外头有动静,忍不住心中好奇,通过门缝一看。
“好大一个妖怪!
“好吓人!!
“它也在看我!!”
汉子现在想起来仍然后怕。
宋游只好劝他不要激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