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这怎么可能呢?
她也曾经是父亲的掌上明珠,有一段时间,父亲不论去哪里都要带着她。那些迂腐老气的大人物总是需要席间有一个妙语连珠且童言无忌的角色,而她恰恰头脑聪明,口齿伶俐。
她曾经在阿雷瓦洛的后院纵情玩耍,那些伯爵、公爵家小姐们只能规规矩矩地待在座位上,或羡慕或不屑地看着她一人疯跑;她也曾坐在父亲特里昂的膝盖上,听着他们聊起第三区或十二区南边的局势变化,她只需要偶尔说两句故作高深的话,就能把一桌的大人逗得前仰后合。
她就这样长到十二三岁,聪明、灵动、独一无二,每一个见过她的人都会觉得她是一个不受拘束的精灵。然而一切都在变化,当她开始每月流血,那些属于精灵的部分也开始随之流失,她开始向人跌落,向女人跌落。人们会从一个儿童的疯跑和尖叫中看见纯真,用笑和叹息为之辩解,但当她长大一些,人们给出的评价就是「没有教养」。
希娜惊恐地发现自己光洁的腋窝开始长毛,这让她感到一种难以言说的羞耻。她的胸口经常疼痛,轻触就能摸到硬块,妈妈说那是发育中的乳腺。她的月经量大到惊人,不论她如何防御,那些经血总是在一些不经意的瞬间突然涌出,弄脏她最喜爱的床单和裙子…她不明白自己究竟犯了什么错,竟要承受这样的诅咒。
更可怕的是克洛伊正在长大,她也同样娇小可爱,天真勇敢,擅长把整张桌子上的男人逗得抚掌大笑。
希娜永远不会忘记那个夜晚,父亲第一次带着克洛伊到阿雷瓦洛的总督府会客,这原本是独属于希娜的荣耀。席间,父亲和阿雷瓦洛聊到几项在第三区运行良好的税收政策,一旦被挪到十二区就变得破洞百出,根本无法正常运行。
希娜正想说些什么,就听见克洛伊咯咯笑起来:「一样的药,治不好一样的病!」
整张桌子上的宾客瞬间笑了起来,就和希娜曾经得到的完全一样。
希娜脸色苍白地看着这个场景——为什么你们要笑?什么叫一样的药,什么是一样的病?不要说第三区和十二区的实际情况南辕北辙,就算是完全一样的税收政策,在执行的时候也会完全变一副模样…这个比喻有任何逻辑在吗?
然而众人似乎并不需要什么逻辑,所有人都将克洛伊高高捧起,父亲对此也非常满意。希娜也几次尝试开口,她不再像从前一样抖机灵,而是认真地说一些自己的见解,然而在宾客们的沉默与尴尬中,她意识到自己一定说错了什么。
再往后,父亲不再带她去阿雷瓦洛的府邸作客了。
大概是从那个时候起,希娜才懵懵懂懂地意识到,「家中最小的女儿」大概是一种特殊的生态位,一旦被人占据就再也回不到手中。
想想那些神话故事,一切的奇遇和总是属于家族里最小的女儿。那些小女儿总是代表了最真、最善、最具生命力的那一类人,而她们的姐姐呢?不是安于平平无奇的普通生活,就是愚蠢、多疑、充满怨憎。姐姐们是绿叶,用自己的平庸或恶毒衬托出小女儿的天真无邪。
然而她无法阻止自己憎恨,许多次她站在窗前看着父亲和克洛伊的车回来,两人有说有笑地经过前庭,克洛伊蹦蹦跳跳,像只聒噪的麻雀,父亲也不管教,反而十分捧场地在一旁附和。
希娜痛苦得无以复加,但她非常清楚,绝不能让旁人看出自己的这种痛苦。嫉妒是女人的大罪,何况是嫉妒自己的妹妹——那不就直接暗合了那些民间故事?没有人告诉她应该怎么办,她渴望重新成为特里昂家的小女儿,渴望人们的目光回到自己身上。
然而此刻,克洛伊真的陷入重病,她也并没有感到多么快乐。她躺在克洛伊的身边,觉得自己身上也千疮百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