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对于槐叶巷宅邸的众人而言,是一个大日子。
从早上起,到现在傍晚,整个白天,槐叶巷宅邸的大门口,都没有什么拥堵的车辆。
除了中午时来自南陇的一大批族亲乡人等来客,是甄大娘子亲自过去接的外。
大门口几乎见不到什么热闹场景,更别说车水马龙了。
估计周围的里坊邻居们大都不知道今日还有这一茬事。
反而是宅邸的后门那边,时不时会抵达一两辆隐私性极好的马车,入宅之后,放下几位来客,由甄淑媛贴身大丫鬟半细,落落大方,领着丫鬟们,检查请帖,再迅速将贵客迎去正厅…一切井然有序。
作为欧阳氏家中唯一嫡亲长辈、本朝最年轻刺史的亲叔母、四品郡君、诰命夫人…甄大娘子的生辰礼自然不会真那么朴素简单。
由谢氏贵女筹备许久,遵循的自然是低调却郑重的世家大族模式:
来客皆是精挑细选,私交甚笃的,烫金请帖也早早派人庄重送到。
主打一个低调私密,规格讲究。
甄淑媛从早上初批客人来起,便一直笑得合不拢嘴。
显然,对于谢令姜安排并主办的这场生辰礼,十分满意。
至少,在安排丫鬟仆人、布置宴会场地、准备迎宾礼这些事情上,五姓七望出身的贵女还是有一手的,毕竟从小耳熏目染的,哪怕没有刻意去学,但也能很快找准轨道,包揽胜任。
虽然谢令姜也有小小的请教过自家姑姑,举办这场生辰礼的很多物件,也是从扬州谢雪娥那边用专船调过来的。
但是能够如此端庄大气的安排妥当,也是一种持家周全的能力的体现。
气质修养这种东西,有时候不得不承认,确实得是有家世家风才能培养,优质资源就是被这么垄断并积累起来的,否则若是寻常的农家小娘,就只能主打一个“勤”字了,以“勤”补拙。
难怪天下寒门和大周望族们都热衷于追求五姓女,真就是能立竿见影的提振门楣,提高家风品味。
在民间,这五个姓氏的女子甚至比公主还要“贵”,甚至有人言“宁娶五姓女,不入君王家”。
以前欧阳戎其实也不太懂的,能娶公主郡主,做皇亲国戚不是能让门第更加高贵吗,但是自打他认识了某位小公主殿下,不小心接过了她递来了飘荡肠子的水碗后,欧阳戎顿悟了。
道理很简单,乾、周皇室的公主都太彪悍了,豪侈骄纵,专横者居多,俗称公主病,娶回家中,客大欺主,不能惹之生气,她犯了错也没法教训,说难听点,所谓的驸马不就是皇家赘婿吗,光是名字的由来就能看出,驸马都尉,最初是负责掌管皇帝舆车之马的官员,嗯,弼马温点了个赞,不过连人家弼马温都对七仙女不感兴趣,另外还有一个娶公主的小小冷知识,按照乾制、周制,公主死后,丈夫是需要服丧三年的,真就等同爹娘了。
反观五姓七望的女子,出身好,家教好,还没公主的种种毛病,五姓家族间还会互相帮助,对门楣地位的提升与丈夫事业的发展都有极大帮助,最关键的是在家里丈夫的地位也不会低于妻子,更不用服三年丧…
这么一看,五姓七望的女子怪不得比本朝公主更受欢迎。
所以甄淑媛自打在龙城大孤山东林寺见到谢令姜起,便怎么看怎么顺眼了。
到现今,算是得偿所愿。
正厅内,甄淑媛看了看临近座位上气质娴雅的谢雪娥。
除了南陇那边来的族长贤老等长辈外,就属谢雪娥与她座位最近。
本来是预留了上首的位置给浔阳王府来人的,不过却被谢令姜劝住,只道世子和小公主殿下都是常服出行,无须太过声张身份,一切如常即可…
甄、谢二女都是差不多年岁的妇人,共同语言也要多些。
虽然性格与气质迥异,但是谢雪娥倒是从来没有在甄淑媛面前展露过任何嫌弃鄙夷的情绪,也未高冷,倒是妙语连珠,雍容大方。
甚至二女之间还有不少话题,谢雪娥很喜欢问欧阳戎以前的事情,这倒是戳中了甄淑媛的话点,把某人小时候的糗事说了不少,两位美妇人皆嫣然失笑。
不过甄淑媛心里明白觉得,能有共同语言,可能是因为这位谢夫人段位太高,情商出众,她记得自家侄儿以前闲聊时说的话,能让你刚认识就如沐春风的人,不是志趣相投,那就是对方高你很多段位,游刃有余,与你交好的过程,自然也是浑然天成、气定神闲的。
对于这些,甄淑媛心中都有一杆秤。
时下,她笑语应答,对待谢雪娥的态度像是对待亲家母一样。
因为谢令姜生母早亡,阿父谢旬又不在,谢令姜与小姑姑关系好感情深,后者自然代替了谢令姜那边女性长辈的位置。
夜幕降临,大厅外面,除了天际残存的橘色黄昏外,只剩下被围墙遮住的漆黑林木。
甄淑媛的眸光从外面一路收回,落在了正厅内的丫鬟们身上,她们在半细的带领下,乖巧懂事的碎步入内,分散在正厅各处,点燃一处处灯盏。
原本肉眼可见光线暗沉的正厅,蓦然亮堂了起来。
座位上的亲属宾客们都下意识的四望了一圈,纷纷笑了起来。
又是万家灯火亮起的时候。
甄淑媛不禁环顾四周,往日灯火通明却寂寥空荡荡的宅邸堂厅,此刻热闹充实,被一幅副新旧熟人的面孔与欢声笑语给填满。
她心情没由来的昂扬起来,整理了下臂弯处的朱红色披帛,这是阿青的礼物。
作为今日全场的寿星,甄淑媛穿着一件喜欢的宝蓝色曳地罗裙,在谢令姜的建议下,她特意配上了一条红色的系腰缎带,不仅衬托出高挑妇人的婀娜身姿,将葫芦般饱满的臀腰比凸显出来。
它还能搭配朱红色的披帛,一起缓冲宝蓝色,这个色调太过浓郁沉重,需要一抹红色作为点缀,来舒缓眼球,另外红色也寓意吉祥如意,符合甄淑媛今夜的寿星身份。
甄淑媛整理了下衣衫,看见欧阳戎的身影大步走进了正厅。
不仅吸引了她的全部目光,也吸引正亭内一众宾客的视线。
甄淑媛站起身,欧阳戎抬手隔空抬手,笑语道:
“婶娘快坐,看看谁来了。”
他侧过身,示意了下后方,甄淑媛与一众宾客看去,只见欧阳戎身后,有两道男装身影紧随其后走进正堂,后面还跟着一个包子脸的蓝衣书童,手里提着两个小礼盒,正好奇的东张西望。
前面两道男装身影差不多等高,一者胡渣方脸,壮实身材,另一者俊美无双,纤细身材,手拎一把折扇。
后者的眉心,还点缀有一道淡淡的梅花妆红印,步履矫健,但漂亮的五官望之有些阴柔女性化,朝下仔细一瞧,确实没有喉结。
不用欧阳戎介绍,甄淑媛一下就认出了来人。
“世子、公主…”
她就要站起恭迎,被人委婉阻止。
“大娘子不要客气,我与阿妹代替父王…爹爹过来,给大娘子祝寿,今日咱们以开心为主,大娘子是寿星,莫在乎那些繁文缛节。”
离大郎隔空抬举手掌,憨笑说道。
男装甚美的离裹儿轻轻颔首,收起折扇,拍打手掌,漆眸瞄了下四周宅邸的情形,似是颇感兴趣。
欧阳戎离开饮冰斋那边后,去把离氏兄妹接了过来。
这次,离闲、韦眉没有过来,理由是身体不适,一同婉拒的还有明日东林大佛的庆功大典,这是欧阳戎前几日给出的建议,让他们干脆都别来了,不过离闲夫妇倒是想要过来给甄淑媛过生辰,但是欧阳戎一句话便打消了他们的念头,转而让离裹儿、离大郎代劳赠礼。
欧阳戎当时是说,若是王爷王妃也来,那李从善、容真肯定也要带着护卫跟随,到时候真就把槐叶巷宅邸围的里三层外三层了…
不过离闲夫妇留在王府也不是毫无防备,谢令姜说,离裹儿留了一张护身的厉害雷符给他们,保护着他们周全。
“谢姐姐呢?”
离裹儿问道。
欧阳戎望了眼天色:“现在应该在后厨。”
离裹儿若有所思。
离氏兄妹二人,走去一旁落座。
包子脸侍女彩绶,把带来的礼品交给了半细。
甄淑媛打量了一番欧阳戎,感慨道:
“檀郎真精神啊。”
为遵循带绣娘“清清白白”回家的原则。
欧阳戎今日穿了一身崭新的青色儒衫,是绣娘帮他挑的,出自阿青之手。
配上一枚藏有“长毋相忘”四字纸条的护身符,悬挂在腰间。
他本就身姿修长挺拔,脸庞俊逸阳光,穿的简单一点,反而愈发显得清清爽爽,格外精神。
欧阳戎走路习惯性大步迈出,步伐洋溢着一种强健有力的精神气,一看就是个精神气十足的人,不过用他自己撇嘴的话说,就是个劳碌命。
欧阳戎与甄淑媛站在一起,在众人面前,一青一蓝,出众显眼,算是相得益彰。
坐在位上的甄淑媛,拉住站着的欧阳戎手臂,有些感慨的打量,像是怎么看都看不够。
“怎么一眨眼,檀郎就长这么高这么大了,还这么出息了…”
她嘴中呢喃,明明周围人多,一双双眼睛看着她的,今日又是重要日子,但是美妇人的眼眶还是不自觉的有些儿湿润。
在这人声鼎沸处,有些感怀。
甄淑媛心中知晓,若不是爱侄儿出息争气,她一位“村妇”哪里能有这么大的面子,请来这么多人参加生辰,又岂会被封四品郡君的诰命夫人。
她不由攥紧了些欧阳戎的右手小臂。
欧阳戎本来注意力都在周围正厅的布置上。
他刚刚去接离氏兄妹前,顺路去了趟马棚,将墨家剑匣从马车里取出,藏在了靠近正厅的某个位置。
眼下算是不忘研究下地形,以防万一。
没办法,一个合格的执剑人,应该随时做好当老六的准备。
察觉到甄淑媛的情绪,欧阳戎回过头,轻轻拍了下她的手背。
“妾身没事。”
甄淑媛偏过头,用大拇指擦拭了下眼角,重新恢复笑容。
这时,后厨那边似是准备完毕,在欧阳戎点头过后。
正厅内,一道道菜肴被端了上来,排满了厅中央长桌。
晚宴开席,外面等待的族人客人们,也相续入内,给甄淑媛送上庆礼,同时走去落座。
甄淑媛坐在主位,欢笑回应,欧阳戎站在她椅子旁边陪同。
有些非亲属的交好客人虽然没到,但是也差人送来了贺礼。
例如秦老爷子和秦家那边,送了一副秦老爷子亲笔写的“寿”字,秦缨也额外送了一份贺礼。
燕六郎和裴十三娘的身影也在来客之中,他们作为欧阳戎手下干将,也得到了过来参加生辰礼的机会。
不过送完礼后,燕六郎没有立马离开,他凑到了欧阳戎耳边,言语了几句。
欧阳戎看了眼他,轻轻点头,燕六郎退下。
少顷,甄淑媛察觉到欧阳戎似是低头思索什么,偏头问:
“怎么了檀郎,是有什么事吗?”
欧阳戎答:
“没什么,是怀民那边,有件约好的事情,可能有变,派人过来通知声。”
甄淑媛问:“那贪嘴家伙,不会是怪咱们不请他吧?”
欧阳戎摇头:“请不请这种事,他倒是不会放在心上,但让他没法跟着我一起休沐放假,他肯定要念叨的。”
甄淑媛失笑,没再问。
欧阳戎看了眼外面夜色。
元怀民是派人过来通知,说明日早上没法一起集合去浔阳石窟了,他要提前过去,好像是答应了易千秋,要去观摩描绘日初时刻第一束晨曦照亮大佛黄金佛首的画面,没法一起去了,元怀民让他自己过去,注意安全…都是一些同僚间的常规关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