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向高尚、严庄、平洌等人,知他们是看得清局势的,希望他们开口说几句。然而,这些人一心造反,明知眼下不是好机会,依旧闭口不谈。
恰此时,南面官道上又有动静,很快有兵士前来禀道:“府尹,圣人旨意到了。”
安庆绪快步走到辕门处,压低声音道:“将军不必担心,此战乃因吉温勾结王难得,偷袭曳落河,罪不在将军。我已经与阿爷解释清楚了。”
杨光翙尚不知这句话是何意,“嗖”地一支箭矢已钉在他面前的城垛上,吓得他摔在两个亲兵怀里,定眼一看,那正晃动的箭支上绑着一封信。
“嗒。”
“阿训!上前一见如何?!”
展开来,是薛白的笔迹,邀他私下谈谈。
这是说好的计划。
“张通儒,你还有脸说话?!若非是你出的歪主意,我们早就拿下太原了!”
杨光翙心想自己与这反贼有何好谈的,之后想到了薛白的身世,以及在朝中与高力士、李倓的关系,竟又有些犹豫着是否真要与这样的角色结下死仇。
“我打算把一切都交给他。”王忠嗣喃喃道:“他也担得住。”
“节帅愿意回长安见圣人最后一面。”王难得道:“他希望能把未竟之事交给你。”
李归仁见他还在讨好、拉拢自己,稍稍安心了些。
道歉容易,担责却难。武令珣眼看不能归罪于崔乾佑,扫视了帐中一眼还是没看到李归仁,那个该承担最大责任的曳落河主将也许已死在乱军之中了。
首先,李岘的身世就不一般,其高祖是唐太宗李世民,其曾祖是吴王李恪,其父是曾经的朔方、河东两镇节度使,开元年间战功第一的信安王李祎。
如今大唐几乎所有的主要外敌,突厥、契丹、奚、吐蕃,都曾经被李祎击败过,石堡城是他收复的,契丹、奚是他收服的,可惜继任者没能延续他的战功,丢了石堡城,反了李怀秀、李延宠,有了后来的一系列事端。
“哈哈哈。”安禄山又显出了那憨态可掬的笑容,问道:“你们说,吉温这颗心,忠是不忠?”
吉温一辈子冤枉别人,此时被冤枉得大急不已,干脆一把在安禄山面前跪下来,嚷道:“府君,要我把心剖出来给你看吗?我真的没有勾结王难得。”
帐篷中,王忠嗣低声道:“我这情形,你也看到了,保不住我无妨,但你得保住薛白。”
“还没探到。”
李祎不仅是宗室武功最高者,还教子有方,他的三个儿子李峘、李峄、李岘都是当今有名的贤士。
“王上,下决心吧!”
他这紧张的样子若是被谁看到了,难免要心生怀疑。可这帐里谋臣如云、猛将如雨,根本没人正眼瞧他。
故而,眼见武令珣找了一个发难的对象,很快就有人开始帮腔。
李岘年少时就曾名动长安,一度跑去修行佛法,后来由于各种原因,还是入仕为国效力了。这些年他辗转于各地任职,薛白与他今日还是初次相见。
李岘皱了皱眉。
崔乾佑方才被骂了没吭声,面对安禄山的宽慰竟也不吭声,依旧沉着脸站在那。
吉温连忙开口辩解,表明自己绝不可能勾结王忠嗣,可他不开口还好,一开口那臭味反而冒犯到了别人。
“二郎勿急,回范阳不是坏事……”
李岘竟是翻身下马,抬了抬手,让薛白带他到帐中说话。
“……”
城洞里光线不佳,只能看到这人披着轻甲,身形高大挺拔,他的马速很慢,显得十分从容平静,给人一种强大的压迫感。
“高将军举荐我,就是相信我。”李岘问道:“你呢?信不信他。”
说罢,他还是离开了帐篷,留给王忠嗣与李岘单独说话的空间。
“阿训,你……如何成了这幅模样?”
“插皮,我冤枉你做甚?”
从这前半句话,薛白已能感受出他的态度,问道:“为何是李将军来?”
“目前还劝不动圣人。”过了一会,李岘终于摊牌,道:“想让圣人相信造反的是安禄山,这是后话。眼前更重要的是让圣人息怒,保住王忠嗣、保住你,更保住河东不落入安禄山手中。”
李归仁抬起头来,看到的是一对脚底板,于是撤了两步,方才看到死的是吉温。
“薛郎,让我与延鉴单独谈谈。”
败给王忠嗣,他还算能接受,肥胖的脸上堆起些宽慰的笑意,又道:“崔郎,你也莫理他们,都是些粗人,说话没遮拦。”
薛白沉吟着,问道:“可与高将军有关?”
然而,很快便有士卒回来禀报,王难得的云中军就是持着运粮的军令,跟着吉温的队伍到的石岭关。
“首先得让圣人知道他的旨意还能在河东被不折不扣地施行。”李岘强调道:“此事至关重要。你们只有遵旨行事,才能解释你们还没反,才有可能指证安禄山反了。”
直到他到了阳光下,薛白才看清他的样子,是个四旬的美男子,目光炯炯有神,气质沉稳刚健,不怒自威。
一个士卒已一把捂住吉温的嘴,将他拖了出去。
他愣了愣,心想倘若自己早些归来,被杀的肯定就是自己了。
他竟不惧城外列阵的士卒,一直驱马走到了一箭之地以内,在离薛白仅十余步远的地方勒住缰绳,开口,以清朗的声音喊了一句。
薛白想了想,道:“不是杨光翙。”
安禄山与他感情很深厚,见他神情挚诚,不像作伪,不由疑惑起来。
听到后来,安庆绪眉头一挑,点了点头。
石岭关北面,薛白正驻马望着关城。
“府尹小心。”城头上当即有人惊呼道:“那是陇右李晟!”
李晟心念一动,想到一事,还未开口,薛白已摆了摆手,依旧是不愿让王忠嗣回京的态度。
薛白知道这代表着什么,李隆基必然也下了诏书,勒令安禄山返回范阳、不得妄动。而事到如今,安禄山还在扮演听话的臣子。
阿训是王忠嗣的小名,这人显然是王忠嗣的故人。
“我已做好了冤死的准备。”薛白答道:“但我与王节帅但死无妨,唯恐再无人敢于提醒圣人,到时反贼起兵,生灵涂炭,社稷毁于一旦。”
“府君请看。”
杨齐宣方才没留意到下的什么命令,一颗心脏忐忑不安,腋下冷汗直流。等了一会,却见那士卒满手是血,奔了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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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了吧!”
薛白反问道:“李将军知道安禄山要造反吗?”
杨齐宣听着这样的对话愣了愣,没想到吉温竟是这样猜测的。再一想,吉温自己就是这样的人,想到的、看到的自然也是如此了。
他这个小动作却没能阻止薛白的大逆不道。
薛白问道:“如何做?”
安禄山只好猛地一拍案,喝道:“闭嘴!都还没举旗,我的八千曳落河就没了,还有甚好说的,我意已决,回范阳休整!”
一锅马上要沸腾出来的水,暂时竟被他用锅盖压住了。
然而,薛白真就回答了。
吉温不可置信,呆若木鸡。
“鸡舌瘟,我早看你与我们不是一路人了!”
“我们的时间不多了,这种时候更不能软弱。”
杨齐宣一颗心当即被提了起来,偷眼瞧去,吉温已扭过脖子向他这边看过来了。两人对视一眼,他想躲,已来不及了,吉温张大了嘴就喊。
薛白再次提醒道:“节帅该知,倘若你不在,河东还是守不住。”
“我不是,府君听我解释。”
李岘方才一直在看着薛白离开的背影,此时才回过头来,道:“他比我想像中更年轻,也更锐利。”
吵吵嚷嚷中,众人没有留意到有个人正在努力缩着身体,躲到了安守忠、安庆绪的身后,那是杨齐宣,正低着头,以鬼鬼祟祟的眼神瞥向吉温。
“常山太守薛白,幸随王节帅抵御反贼,敢问阁下何人?”
“府君,王难得忽然从后方杀出,我觉得十分奇怪。”
他的强势气场这时才展示了出来,不怕冷场,不怕尴尬。过了一会,安禄山感到有些尴尬,因崔乾佑有将才,有大用,杀之不得,只好干笑了两声,指着武令珣道:“你快给崔郎赔个不是。”
李岘没有忘记自己是孤身入营来的。
这狂躁的气氛中,坐在主位上的安禄山反而很耐得住性子。
李归仁走进大帐,意外地发现,弥漫在大帐中的已不是战败的阴影,而是一种亢奋与躁动。
“稍安勿躁。”张通儒只好硬着头皮站出来,道:“府君所言,是真正明智之举。正因我们既定策略是对的,王忠嗣急了,才会冒险偷袭,虽说教他侥幸胜了,可这改变得了圣人的心意吗?圣人还是会杀他,我们只需静观其变即可。反而是我们若因一场小败乱了分寸,慌忙举兵,才是大错特错啊。”
“是。”
“我记得,记得。”李岘道,“不说了,我带你回京,向圣人求情,可好?”
王忠嗣转过头看向薛白,见薛白有一个摇头的动作。
“王难得是随着运粮的队伍杀来的吧?”
视线里,杨光翙拆了信,果然没有撕毁,来回踱步了一会离开城头。但出乎意料的是,过一会儿,城门竟是缓缓打开了。
正纠结,有一员将领驱马到了城墙下一箭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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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白出了帐篷,很快便找到王难得、李晟。
“眼下更要紧的,不是追咎。而是事已至此,该果断举兵了。”安庆绪道,“我们准备劝阿爷。”
薛白以为自己听错了,论战功、论官职,他还比不上王难得。
王难得却是道:“我与李晟商量了,我们也希望能先保住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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