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候还年轻的冰川弟子们,会爬过半山腰的云雾,到崖顶上去演练剑法。
在日出的时候,穷极目力的眺望,千百个雄奇巍峨的山峰,都变得像是根根新笋,在云海雾翻之间,探出了一点尖端。
那一轮红日升起的时候,将有片刻光阴,被最高的峰头拱卫着,把云海染成一片天地流霞。
崖顶的石块上结出的冰柱、冰棱,如同玉树琼花,闪烁缤纷的光彩。
每到那个时候,兄弟姐妹相称的众弟子,都会在一时的静默中徜徉,去仰望着太阳,直到阳光再度变得刺眼,不能直视为止。
云雾已远,冰川不再。
三月底树生梅花的院落之中。
吴平羌似叹非叹的仰起了头,脸上像追忆,像赤子般的玩闹,将玉雪龙环迎着太阳举起。
他极尽的舒展了手臂,仰着头,不知道是在看玉环,还是在看环中的阳光。
一流高手的双眼,就算直视正午的阳光也无妨。
他眨了一下眼,眼睛里忽然映出了一些字符。
那是恰在这个时辰,阳光直照过了玉环,再在照入眼睛的时候才会看到的东西,模糊古奥的光影,言简意赅,却也前言不搭后语。
金石英华,岂由人主,夺命生杀,讥笑流俗,第一名满天下,第二举世无闻,若无第二第三,何来顶上殊荣,愚夫愚夫,尽多可笑人……
好像只是一个老人发牢骚般随意刻下的一些字句,只不过就连这种牢骚,都要用极致精巧的手法,藏在世人视之为瑰宝的龙环之中。
吴平羌眼睛一眨不眨,看着看着,放下玉环,道了一声:“你们跟我来。”
他随即大步出了这间院落,脚都不沾地的踏过草叶的尖端,乘风般急行远去。
关洛阳拉起夏青,不费力的跟在后面。
铸剑山庄后山的守卫弟子,看见他们老庄主施展轻功匆匆而来,背后还跟着两个生面孔,都有些不知所措。
有个守卫弟子正要上前朝关洛阳他们问上两句,忽然前方的吴平羌头也不回的甩出一道柔劲,把那守卫弟子推开。
众人当即知道了他的意思,纷纷让开道路,惊讶的看着关洛阳他们踏入铸剑山庄的重地。
奇怪的是,从铸剑山庄通往后山的道路上,守卫弟子分布各处,一开始把手的还算森严,越往后山去,反而人越稀疏。
而且把守的方位,都变得古怪起来,也不是在什么要道之间,好像只是随意的巡逻于山野,到反而叫人分不清哪条路才是直通真正铸剑之地。
当然,关洛阳他们有吴平羌引路,根本不必烦恼这一点。
他们越过山坡后却不往高处去,绕了个弯,急转直下,直至山脚。
山脚处有一片深潭,潭水上巨石横陈,岩若刀削。
吴平羌脚步不停,纵身一跃,直接跳入潭水之中。
关洛阳微微一顿,也跟了进去。
因为带着个小道士,他运起功力,排开身边水流,在水下制造出一个干燥的球形空间,又靠着影响重力的手段,让这个球体得以下沉,追逐吴平羌的踪影。
这片潭水在水下看起来隐隐泛着幽蓝,水质却又格外的清,竟然好像看不到什么鱼虾螃蟹的踪影。
吴平羌一路下潜,轻车熟路的选定目标,朝着巨石的缝隙游了过去。
说是缝隙,其实那大小,也如同一处幽深的隧道,如果有意向里探寻的话,容纳一两个人绰绰有余。
关洛阳紧随其后,眼睛里光华微烁,打量着这处通道。
这里没有半点人工开凿的痕迹,纯粹是自然的造化。
在以千年时间为尺度的漫长光阴里面,流水侵蚀了岩体,甚至溶解剥落了部分岩石,创造出这种隐藏在潭底的通道,一般来说,这种通道的另一端必定还有一个鬼斧神工的洞穴。
果不其然,穿过了这片通道之后,吴平羌开始在水中上升。
哗啦一声水响,三个人相继破水而出,踏上湿润的岩石。
这个宽阔的洞穴之中放着一座巨大的铁炉,炉子有一小半陷在岩石之下,一侧紧靠着岩壁,作为稳定,光是露出岩石表面的炉体,依旧有将近一人高。
让人难以想象,这样的炉子是怎么运进来的。
这里看不见备用的薪柴,也听不到燃烧的声音,但是炉子里却传出灼热的红光。
吴平羌望着那座炉子,没有立刻走上前去,身体微微一震,衣服上腾起了一片水雾。
关洛阳看得清清楚楚,那根本不是什么雾气,而是衣服里面的水分被凝成了极其微小的冰粒,然后从衣物原料的缝隙间被抖散出来。
用这样的手段弄干衣服,还没有把衣物冻碎,吴平羌的冰川心法,已经练到了雪龙子留下的那本秘籍里面,所谓“渊寒源气,出神入化”的境界,即将要到阴极阳生的程度了。
按照雪龙子在秘籍中留下的注解标记来看,他自己一生中最巅峰的时候,也没有触摸到这一步。
吴平羌把玉雪龙环递过来:“运功护住面门,靠近那块水晶片,就能看到炉子里的场景了。”
“你们趁现在去观赏一番吧,老夫今天就要把这件神兵彻底完成了!”
关洛阳接过玉雪龙环,靠近了那座炉子。
炉子表面有一块八边形的水晶片,晶莹剔透,无惧高温。
他靠近之后,目光透过水晶,终于知道了这红光是从何而来,原来这炉子连接岩壁的那一边,有许多密密麻麻,如蜂窝状的细小孔洞。
高温全部是从那孔洞涌向炉中,也不知道是岩壁另一侧有人在烧火,还是这山中宝地,有什么奇异之处,能引来地火的温度。
炉子内部的结构很是精巧,在那些细小孔洞周边还各有一些管道,引导着焰光,环绕整个炉壁,从另一侧喷洒出来。
如此,炉中的火焰近似于涡旋状,处处温度几乎均衡。
而一柄拙钝无锋,长约四尺的剑器,就斜架在炉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