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怕,有事儿找张叔叔。”
说着,张浩南抓起明明的手看了看,见上面磨痕裂纹并不少,笑着道,“看来你是真喜欢手工活儿,是跟镇上那家修家具的年老头儿学的吗?”
“嗯。”
大桥镇街上以前有篾匠、木匠等等小店儿,补个锅、磨个菜刀什么的,乡下人去城里太远,就是去以前公社或者乡镇街上。
这小孩儿不往游戏厅里钻,安安静静地找个老木匠的铺子一个人玩儿,其实也挺厉害的。
“年老头儿就没说收你当徒弟?”
“没有。”
“车床以后别自己乱碰了,知道吗?危险。”
少年脸上肉眼可见的失望,张浩南笑着道,“我说的是别乱碰,不是说不碰。小车床也是有危险的,哪怕只是车个木头。回头你去看看生产事故案例,要对生产安全做到心中有数。”
“嗯!”
“给你爸的手串呢?拿来给我看看。”
“在房间,我去拿。”
明明转身就去房间拿了个袋子出来,没有什么包装,就是塑料袋,里面垫着一些碎布头。
手串就一个,其余的都是小棍儿什么的,都是回转体,加工非常容易。
不过有一点让张浩南很意外,这些小玩意儿都上了蜡,抛光也很精细。
其实大多数时候料子都不重要,精细活儿就是看细心程度,料子是锦上添花,有好料子肯定最好,没有就算锯一截桃木也照样不错。
“嗯,不错,最后用了抛光剂?”
“三千目的。”
“年老头儿有三千目的抛光剂?”
“三万目的都有…我跟人要的。”
“机械厂?”
“嗯,有为哥给的。”
“这小子…”
知道是黄有为给的,张浩南也是笑了,拿起手串数了数,一共十二颗,上面还有字,刻的是“鼠牛虎兔龙蛇马羊猴鸡狗猪”,显然“子丑寅卯”什么的,大概是小孩子不怎么熟悉。
“像模像样的,还做了活扣啊。”
本以为是松紧带,结果是红绳打的活扣,还编了花,是沙城最常见的花式,并不难,但是做得服帖不扭曲不缠结,还是需要心思的。
就像裁缝拷边,难是不难,但做得好和差,能相去十万八千里。
“你爸瞧不上,给我吧。”
“我什么瞧不上,你这话说的,这给我的你咋张口就要呢,你真是…”
坐那儿原本没啥反应的王爱红,这时候倒是急了起来。
“你刚才还嫌弃呢,说什么‘还给我车了他妈的一串珠子’,王总,这才一会儿功夫啊,您就贵人多忘事了?”
一旁撑着腰的于文静顿时笑了起来,然后挪到明明那里,搂着儿子说道,“就是说嘛,孩子一份心意,你不要,有的是人要。”
王爱红涨红了脸,伸出来的手又被张浩南挡着,于是更急了,他又不敢跟老婆犟嘴,只是一个劲地说“孩子给我的”“我又没说不要”等等车轱辘话。
气氛活络起来之后,王爱红也是想通了,拿起酒壶给自个儿又满上一杯桂花米酒,然后冲儿子道:“明明,爸爸给你道个歉。咱们做个约定,爱好咱们继续学,但学校里的知识,也不能没有。你张叔叔别看虎背熊腰的,那是保送生啊,保送到名牌大学的。真要是学习成绩确实够不上张叔叔这个水平的,兴趣爱好当事业来做,爸爸也支持,到时候咱们找个老师傅拜师去…”
“爱红,你没喝高吧?这么敞亮?”
“这话说的…”
明明倒是挺高兴,他其实成绩并不差,但总有对比,跟拔尖的没法比,而明明因为时常跟张然亮、玄振宇几个一起玩,思考能力已经超过了一般小孩。
他明白自己在干什么,也了解到了人和人是不同的,这种不同,有时候不是说靠努力就能弥补的,因为张然亮也很努力,玄振宇更努力。
他懵懵懂懂之间,有了一定的计划,虽然还谈不上人生计划、职业规划,但他的家庭是足够支撑他去这么做的。
张浩南将手串还是取了下来,递给了王爱红,然后笑着道:“你也别觉得明明的选择是一个人事情,你对明明的支持,会直接影响到‘大桥食品’的整体价值取向。吕卫东是绝对不会让他孙子去卤肉生产线做操作工的,你懂我意思吗?”
“你是给我脸上贴金还是正经的?”
“不开玩笑。”
兴致不错的张浩南也给自己倒了一杯小酒,然后跟王爱红碰了一下,“公司能不能撑过十年,空有大方向也是不行的,还需要积极的价值取向。底下的人眼睛不瞎,心里更是清清楚楚,一举一动,都是看在眼里记在心里。我纵使千万个不好,舍得钞票,那做啥都是可以理解的。女人多,那也只是风流韵事…”
“说啥呢!孩子还在这儿呢!”
于文静顿时呵斥了一声,张浩南顿时尴尬地抬手道歉,“嫂子对不住,看我这嘴。”
然后又摸了摸明明脑袋:“明明,要学张叔叔的优点啊。”
“嗯。”
虽然是有说有笑,不过饭桌上老王家的亲戚,也都看出来了,王爱红是“财神爷”的铁杆心腹。
“你张叔除了缺点都是优点…”
王爱红说完,自己都感觉说了傻话,但还是对儿子认真道,“总之呢,爸爸的意思就是让你学你张叔好的地方。只要学到一样,你将来啊,也不用愁了。”
此时王爱红也明白了张浩南为什么重视他培养儿子这件事情,因为这是个表率问题,榜样问题。
他儿子肯定是不愁吃喝的,“大桥食品”的股票真要说脱手,他王爱红也的确是亿万富翁,哪能饿着肚子呢?
但是正如张浩南所说,这公司想要走过十年,企业文化的建设就尤为重要。
光吹牛逼不行,虽不至于说让儿子跑去厂里打扫厕所或者看大门,但对一般岗位的态度,决定了最广泛基层员工的归属感。
“沙食战略部”讲“以人为本”的时候,不同派系的解读是不一样的,王爱红和丁奎山算是同一派,口号虽然不喊,但践行了一个基本原则,那就是“把工人当人”。
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却是非常的难。
“阳春白雪”和“下里巴人”想要和谐统一,哪儿那么简单?
更遑论还有哲学意义上的阶级概念,张浩南拍拍屁股把“大桥食品”卖了就是卖了,但难道就不管王爱红、丁奎山他们全家老小的吃喝拉撒睡了吗?
“孩子现在只是兴趣阶段,或许哪天就会有厌倦的心思,兴趣爱好变成工作,那有多讨厌,都是有数的。”
张浩南对此事的看重,让于文静也是想不通,不过她看老公模样,应该是懂了的。
等酒足饭饱,张浩南带着人马离开之后,老王家的人这才更加轻松一些,之前插不上话的老太太魏秀敏一脸的埋怨:“你说这‘财神爷’也真是的,他自个儿念了好大学,咋还不让明明去念呢?”
“妈,没有这回事儿,你别瞎叨叨。”
王爱红给母亲盛了一碗饭,然后又盛好一碗小鸡炖蘑菇放边上,“我这事儿说起来是咱们家自个儿的事情,但放公司来说,那就不一样。底下那么多双眼睛看着呢。”
“能看出花儿来呀。”
还是不忿的魏秀敏翻了个白眼儿,“我这大孙哪儿不好,多聪明?”
“妈,您知道我现在有多少身家吗?”
“刚才‘财神爷’不说了吗?亿万身家。”
啊,也对。
愣了一下的王爱红点点头,然后才道,“这‘大桥食品’呢,就好比…就好比胡子上山,才拉起了买卖。”
“说什么呢!”
于文静一双眼睛瞪圆了。
家里人顿时笑了起来,她娘家人既觉得好笑,又不得不惊诧于文静夫家现在确实是起来了。
“反正就那么个意思,我就打个比方。”
吃饱了的王爱红就舒舒服服地坐那儿说道,“这买卖肯定是要做长久的,对浩南…对老板来说,有这‘大桥食品’没这‘大桥食品’,其实无所谓的,他不差这点儿钱。但对咱们家,还有在大桥镇上班的老乡,那就是不一样的。公司能有个十年,四十来岁熬一熬,怎么地也算是赶上退休了。可要让公司有十年,除了生意兴旺,还得上下都齐心,是不是这么个理儿?”
“那肯定的,第二纺织厂,谁都往外倒腾,现在连地皮都要卖了。说倒就倒。”
于文静说的是她的老单位,提起来就感慨。
“所以上面的人,不能说自个儿发了家就完事儿了,既要大家都有饭吃,还得留得住,让人有奔头。明明这事儿呢,瞧着不起眼,但我的态度是很重要的。我支持明明的选择,就等于是让底下的人也有理由和底气去支持自家的孩子的选择;明明能在自己那一行吃上饭,哪怕是靠了我这个当爹的,那底下的人也不会觉得这路就是一条死路。”
说到这里,王爱红看着老婆,认真道,“别忘了,现在那儿有咱们五百多号老乡,他们里头肯定有迷信老板的,但更多的,是指着我王爱红的态度。”
“我的妈呀,爱红,就这么个事儿,咋还有这么多说道呢?”
老太太想得头皮都痒了,她寻思着,儿子这是给皇上当六部尚书的哪一个呢?
还得整个“群臣表率”不成?
“事儿不大,也不要紧。我要当家里头的事情,老板也不会说什么。但老板是绝顶聪明的,他这也是提醒我,往后多得是人要看我态度的。我给人找一顿饭吃,别人也让我能吃上饭。以后啊,可不是现在五百多号老乡喽。”
说到这里,王爱红坐起身,拿起茶壶给自己倒了一杯茶。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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