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沥雨,书房静默。
梁渠与郁大易隔案对视,两侧烛火幽幽。
卢新庆夹在中间,尽量蜷缩身体压低呼吸,减少存在感。
郁大易紧蹙眉头,扭成“几”字,一时间理不出思路来反驳。
梁渠猜到对方暂时理不出来,因为整个故事非常丝滑,属于把宏观现象微缩到个体身上。
准不准?
大体上准,具体则忽视了相当多的细节,以及人与人之间存在差异。
以当下大顺生产力,知县再如何励精图治亦不可能创造出一个人人安康的完美“桃花源”。
卢新庆说不得是個天生坏种,生来注定要当水匪,不当屈才,焉能怪到他人头上?
奈何想得明白,说不出来。
说来是“推卸责任”,尤其是当下决堤的关键节点。
郁大易只觉得肩上一沉。
顺着缓和矛盾,逆着激化矛盾,两者皆能让郁大易从泥沼中探出半截身子。
万没想到,梁渠年纪轻轻,玩得一手转移矛盾…
船窗外,星星幽火,不绝如豆。
船夫的喊喝声远远传来,空旷回荡。
“镇里还有人没有?”
“东南角没咋去过,我看有人站屋顶上举火!”
“老人家,东南角有人没?”
“有,有…”
“阿宝,你带船队过去看看!能接全接过来,不能接让他们再等一等,有粮食最好再收点粮食,别的能扔就扔!弄好赶紧去下一个地方!”
卢新庆站在书房中压抑地难以呼吸,听得船外船夫喊喝,好似突然开了窍,鬼使神差地递出两个台阶。
“二位大人莫伤和气,吵是吵不出结果的,但外头真的人命要紧,等不起啊,有什么事情咱们以后慢慢说,都是给圣上当差,先度过难关不是?”
卢新庆觍着脸来到两人身前拱手,佝偻着背,倒是有滑稽相。
梁渠扫他两眼,卢新庆脖子一缩,拱手拱得更快,和吃饭时蹲下来晃爪子乞食的乌龙一模一样。
诙谐之下,凝滞的空气逐渐流通。
“哎…”郁大易长叹一声,“你一介水匪,倒比本官看得透彻。”
求生欲下,卢新庆智商占领高地:“没有没有,郁大人是心系百姓,故而烦忧…”
郁大易走出长案,推开船窗。
雨水打在窗台上飞溅,亮着烛火的灯笼在风中摇曳。
“鬼母教放僻淫佚,然天灾当头,百姓无辜,无论你我二人意见如何,却是该戮力同心,共渡难关,不知梁水郎意下如何?”
郁大易转身面向梁渠。
他本没生气,自然不会昏头,更真担心对方年轻气盛拉不下脸,见有台阶立马先下一步。
梁渠心中稍松:“本该如此,但我还是要提醒郁大人,鬼母教伤天害理无疑,但目前丘公堤溃堤一案,暂无证据证明是鬼母教所为。”
郁大易肩头再沉。
半晌。
“梁大人言之有理…”
此话一出,屋内再无剑拔弩张。
风过船窗,卷起书页。
卢新庆松下腰背,浑身轻松。
“既然郁大人平复好了心情…”
梁渠摘下腰间“梁”字腰牌,拍到案上,掏出墨盒,展开册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