邬驰有时候都快忘了自己是怎么进入的这一行了。
但肯定不是因为自己热爱这种扯淡的理由。
当时就是为了混口饭吃——
他小时候家里条件不错,上小学的时候,家里就有了电脑。所以,他算是接触电脑很早的,正好上初中的时候,那个时候学校搞了一个计算机的培训班,就这么阴差阳错地开始学剪辑了。
到了大学,他在这方面已经积累了很多基础,跟着一个学长开始在外面接活,可以说,小小年纪就过得很滋润。大学毕业以后,顺理成章地就进入了这一行,也没有跟什么公司签约,就跟学长一起开工作室,从外面接活。就这样,慢慢地进入了影视行业。
如果说表演也有科班和非科班出身的差别的话,剪辑这种技术部门更是如此了。
对邬驰而言,这个出身其实就意味着,他走的不是一条常规的路。而一条非常规的路,就意味着他其实跟这个行业的主流并不相融。
技术工种的圈子,比很多人想象的还要小。
尤其是他们本身在影视行业处于不常被看见的劣势地位,所以,抱团更加利害。
像邬驰这种野路子跑单帮的,自然就被排挤在外了。
也因此,任何可能对他的工作和事业起到帮助的好机会、好资源,几乎都不可能到他头上。
就如他的小徒弟李超说的那样,他们每天的工作,就是待在一个小小的、逼仄的剪辑室,对大量的素材做剪辑而已。
而随着各个电视台、视频平台都有了自己专门的剪辑人员,他们能够接到的活,基本上都是那种质量比较低的。
如果就这么一辈子干下去,有一门技术在手,当然也能过得不错。干到他这种资历,跑单帮也跑出了自己的人脉圈,大钱赚不着,小钱却不愁。
可是,人这一辈子,肯定是想要往更高的地方蹦跶的。
他也试着写过剧本,争取过去给人做副导演,但是,这种想法,就跟一个学生梦想要成为演员、歌手、作家一样,他们唯一的渠道,也就是把自己的一个作品,投到一个不知道有没有人看的公共邮箱,然后,抱着期待的心情等回复。
每过去一天,期待的心情就减少一点,失落的情绪就增加一点。
算了,算了…这两个字频繁地出现在了他对自己说的话里。
折腾个什么劲儿啊。
可生命嘛,就是这么回事,嘴上说着算了算了,当有那么一个机会冒出来的时候,不可能不去折腾一下的,生命不息,折腾不止。
“陆、陆总。”
邬驰和李超来到拾火公司,跟陈梓妍和陆严河见面。
陆严河真的几乎没有被人喊过陆总。
这一声陆总把陆严河给惊到了。
陈梓妍也莞尔一笑。
“邬老师,请坐。”
邬驰和李超上一次见到陆严河的时候,就在自己剪辑室门外的走廊上,那个时候,多多少少有一点自己主场的感觉,见着陆严河,也是惊喜居多。
但这一次,他们的身份完全发生了转换,又到了一个陌生的环境,尤其是他们很清楚,这一次见面,某种意义上也是一次“考核”和“面试”,所以,比起之前见陆严河那一次,他们这次紧张多了。
聊主要是陈梓妍和邬驰在聊,基本上就一问一答,一开始邬驰还肉眼可见的局促不安,后来就慢慢地松弛下来了。
陆严河主要是在听。
陈梓妍跟邬驰大概聊了四十多分钟他作为剪辑师的一个经历,又聊了一下《大海啊我呸》这个故事。
“这个剧本我们其实还挺喜欢的,不过,确实还是存在一些结构性的问题啊。”陈梓妍笑着说,“你接受对你的剧本做修改吗?”
这个话之所以要问,是因为很多编剧(尤其是刚入行的编剧)非常不喜欢别人对自己的剧本提意见,更别说根据别人的意见进行修改了。
邬驰马上说:“当然。”
“跳起来剧场那边联系过你了吗?”陈梓妍问。
邬驰一愣,摇头,说:“还没有,他们会联系我们吗?”
邬驰转头看了李超一眼。
李超也摇摇头,表示自己这边没有接到任何人联系的电话。
陈梓妍说:“我们对《大海啊我呸》这个剧本挺感兴趣的,今天跟你聊也聊得很好,所以,我想先看看你做导演拍的片子,跳起来剧场那边应该后续会有人联系你们。如果片子反响不错的话,我们灵河愿意出资帮你拍这部电影。”
邬驰和李超都一愣,当场傻住了。
陈梓妍这番话,都不是一个好消息了,是直接两个好消息了。
当初他们报名跳起来剧场导演招募的时候,就没有敢想到会成功。
感兴趣的导演肯定不少,这是真金白银的拍摄机会,还是岳湖台和北极光视频两大平台一起力推的剧场。
像他们这样没有当过导演、甚至片场都很少去的剪辑师,怎么可能被看中嘛。
结果,现在——
不仅有机会做跳起来剧场的导演,还能拿到投资,去拍他写的电影剧本?
这种感觉,真的就跟走半路上,突然被钱砸中了一样。
邬驰发誓,他今天走进拾火这座大楼的时候,完全没有想到,自己一个多小时以后,会中到一张人生的彩票大奖。
李治百这一刻也觉得,自己真的是中了大奖了。
《十九年间犯罪实录》剧版的筹备过程已经让他够消化几年的了,好不容易,等到了开机,结果第一天,导演就出事了。
开机仪式上,他老婆冲到媒体面前,举着他老公赤身裸体跟另一个女人在床上的海报,声泪俱下地控诉和辱骂。
现场一团乱麻。
比狗血剧还要狗血的,就只有现实的生活了。
剧组的人还是试图先把她拉到另一边,免得事情闹得更大。
但导演的老婆也是战斗力够爆棚,当第一个人的手指碰到她的时候,她就仿佛遭到了凌辱一般,放声尖叫,嘶厉刺耳,大骂剧组对她动手动脚。
这个过程发生的时间不过几分钟,但是李治百却有一种时间在无限延长的停滞感。
作为这部剧的制片人之一,又是主演,还投了资——
这是李治百第一次在一个影视项目中感到如此心力交瘁。说错了,他是第一次在一个影视项目还没有开机的时候就这么心力交瘁。不过,此时此刻,看着一群兴奋得眼睛都发红的媒体,李治百第一次觉得,他真的是太年轻了。
你以为你遇到的是你人生中最高的山,实际上,只是因为你以前遇到的都是小山丘,而在翻过这座山峰之后,恭喜你,更高的山峰在等着你。
头疼、幻灭、希望突发一场洪水把眼前这荒诞的一切都给冲走。
这就是李治百的想法。
开机仪式被闹得一塌糊涂,无法继续。
本来要开机的第一场戏,也因此拍不成了。
江军看出了李治百整个人魂游物外的无力感,拍了拍他的肩膀。
“有什么需要我做的,跟我说。”
李治百点点头,说:“江老师,你先回去休息吧,今天肯定拍不成了。”
江军点头。
剧组乱得很,原地解散,各自打道回府。
更严峻的局面在后面。
这件事上了热搜。
人人都知道了这个导演的问题,骂声一片。
这部剧的投资方、制作方灯塔视频同样焦头烂额。
导演本人去解决他老婆的事情了。
李治百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一个人怔怔发呆。
大约半个小时以后,林苏洋来了。
“治百,是我。”林苏洋敲了敲门,隔着门说,“我进来了啊。”
李治百没有回答。
林苏洋就打开了门,进去了。
还好,门没有从里面反锁。
林苏洋看到李治百躺在沙发上,瞪着两只眼睛,看着房间的天花板,怔怔发呆,仿佛行尸走肉一样。
林苏洋第一反应就是乐不可支地笑了。
“你还幸灾乐祸呢?”李治百幽幽地说。
“难得见你跟霜打的茄子一样颓。”林苏洋说,“平时见你怼天怼地的。”
李治百没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