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领导,李主任叫您”
李学武正在跟工业展销会筹备组负责人讨论结束后的扫尾工作。
他的话只说了一半,便被小跑过来的彭晓力给打断了。
“市里的领导要到厂里开专题办公会,李主任点了您的名”。
彭晓力的话语很轻,但还是被站在李学武面前的干部们听见了。
这些人刚刚离老远看着李学武代表全厂职工同z先生汇报工作。
现在又见李主任这么重视他,甚至连跟市里的领导谈工作都要叫着他,实在是羡慕的不行。
李学武倒是没觉得有多么的荣幸,老李又要搞哪一出儿?
昨天跟市里刘向前如何谈的他不知道,但结果老李自己已经说了,就在z先生来之前。
而现在z先生走了,市里来好人了,他又当局者迷糊了?
看见李怀德站在伏尔加m24旁给他招手,跟负责人快速交代了两句,赶紧向车队跑去。
“先上车,有事要跟你说”
李怀德潇洒地摆了摆手,迈步上了汽车。
栗海洋关上车门时给他眨了一下眼睛,谨慎地上了副驾驶。
李学武瞅着两人这幅模样挤眉弄眼的是干啥呢,什么毛病。
等他从另一边上了汽车,司机便很有默契地踩了油门。
市里的小车队早已经跟着其他领导的车先一步往厂里去了。
李怀德的车落在后面,就是为了等着他。
车上,李怀德给他指了指街道对面的几个工厂,介绍道:“市里是想要研究这块地,以及附近几个地块拆迁问题的”。
“怎么研究?”
李学武微微挑眉道:“不是都说好了,要以征地的手段将这些土地划入生态工业区专项用地吗?”
“所以说是研究啊——”
李怀德微微眯了眯眼睛,手按在了他的膝盖上,解释道:“市里邱主任的意思是,征地太强硬了,置换又怕对方不配合工作”。
“毕竟都是兄弟单位嘛,又是市里的企业,手心手背都是肉”。
“不对吧——!”李学武看着李怀德提醒道:“咱们可就快要不是人家的手心手背了”。
“哎!不要说这种影响团结的话嘛——!”李怀德瞅了他一眼,眨了眨眼睛,微笑着点头道:“即便你说的是大实话”。
“所以呢?地不给了?”
李学武嘿声笑道:“那他们可真会做工作了,就不怕您再把天捅个窟窿出来?”
“哎——得饶人处且饶人吧”
李怀德无奈地叹了一口气,收回了手拍了拍自己的膝盖感慨道:“这天不好捅着呢,捅了篓子是要自己背责任的”。
那是!要是好捅,那谁遇着困难不都想试一试了,那这老天还有消停的时候嘛。
你捅一下,他捅一下,你当天是裱子啊!
“市里也没说不给地了,邱主任的态度还是很好的,是商量,是研究嘛——”
李怀德自己也在琢磨这件事,抬起手捋了捋自己的头发。
最近他越来越感觉头发逐渐稀疏,精神匮乏,对什么事都提不起兴趣,感觉身体被掏空了一样。
这会儿遇着决策上的顾虑和选择困难时,他是一定要问计李学武的,这是他的定海神针。
“邱主任的意思是说啊,反正咱们要地也是为了发展,是为了扩大经营,何不把这些企业整合起来呢,形成更加全面的战斗力”。
“领导,我打断您一下啊”
李学武侧着身子认真地看着李怀德询问道:“邱主任说的是整合,而不是兼并,或者收购,是这样吧?”
“嗯,是整合,对吧海洋?”
李怀德被他问的也是含糊了,抬手拍了拍副驾驶,问了秘书。
栗海洋一直听着呢,这会儿赶紧转身看向李学武点头道:“领导说的没错,邱主任提的意见就是整合,而非其他”。
李怀德也似乎感觉到了哪里不对头,尤其是李学武的反应。
他看着李学武问道:“市里还有其他的意思?”
这一句里的意思不是好意思,老李就差直接问这是不是个坑了。
李学武并没有直接回答他,而是挑眉问道:“您应该知道整合和兼并以及收购之间的区别吧?”
不等李怀德皱眉,他便直接解释道:“咱们兼并摩托车厂的时候可明确要求不接收干部和债务的”
“就算是收购营城造船的时候,也是将行政干部剔除在外的,而且景副主任做的经济背景调查,造船厂的财务状况是合适的”。
“你是说——!”
李怀德这会儿也想清楚了,敢情刚刚邱礼明虚与委蛇跟他玩的是这一手吗?
如果是轧钢厂整合周围工厂和企业资源,那势必要全盘接收的。
这么多工厂要想剔除掉行政管理干部,市里那边接收不了,就是轧钢厂这边没有那么多的合适人选接收这些岗位啊。
只要接收一家行政管理人员,那其他所有工厂的干部你就都带收着,不然是不是觉得这些人不如你收的那一家?
再一个,既然是邱礼明讲的,征收土地显得僵硬,置换土地政策又怕对方不应允。
合着就是想“商量商量”把这些人全都拉上轧钢厂已经满帆启航的大船呗。
你就说,市里夹在中间协调两边的工厂,轧钢厂不答应接收干部,对面主持工作的干部会答应把工厂交出来?
他们的岗位没了,他们吃什么,喝什么,再等市里安排,猴年马月去了。
话再反过来说,就算轧钢厂答应全盘接收这些工厂的管理层,那人家就会感激轧钢厂了吗?
当然不是这样的,我们本来干的好好的,是你要我们的土地,所以我们是被迫不得不妥协的。
至于说争取来的各种利益,那完全是市里协调的功劳,要感谢也得感谢市里的邱主任。
啊,你要这么一想,轧钢厂是得到了土地,也得到了这些工厂。
但是,却并没有得到这些人的心,更惹了一肚子气。
人家来了你轧钢厂,以前是鸡头,现在是凤尾,人家能愿意。
当然了,这些工厂同意邱礼明来谈整合的问题,不是他们自己明白的,就是邱礼明说明白的。
轧钢厂发展在即,马上就要晋级,更要实现集团化了。
这个时候不上船,还等什么时候再上船?
借着轧钢厂的东风,整好了还不是三年跳两级啊!
就算不跳两级,跳一级也是白白赚来的。
这些工厂早就已经发展到了瓶颈,不然市里也不会舍得甩了他们换资金。
对于这些干部们来说,再进一步只能是往市里工业口进了,可哪有那么多的萝卜坑啊。
现在轧钢厂有一飞冲天的姿势,就算是附于凤尾,也是飞在天上的跟屁虫,总比地上仰望着的癞蛤蟆强。
所以,这些工厂的负责人从一开始就是奔着帽子和位子来的。
以后晋级和集团化目标实现的时候分润给了他们实惠还好说,要是没有分给足够多的蛋糕,你说他们要闹不要闹?
乱你的军心,扯你的后腿,告你的刁状,到时候你发展的再好,那也是有核心问题的。
只是人心这一项,永远都不可能满足,更不可能平均。
你就说,轧钢厂两次飞升的机遇,给他们多少是多?
真给了他们,那轧钢厂原本的干部会怎么想?
心凉之下谁特么还给你卖命啊,说不定要把你老李拽下来,换一个真正给他们说话的主任上去。
人事的坑尚且如此步步都是坎儿,那财务的呢?
财务的就是连环坑,套环坑,坑得你发展速度降低,坑得你没钱再跟市里装哔。
大大小小十几个工厂,你整合资源的时间再快能多快?
三年计划,五年规划,你等得起一点一点地查账,一点一点地把他们跟其他单位的三角账厘清?
别闹了,当初李学武和景玉农去主持收购摩托车厂的时候,不知道闹了多大的乱子。
如果不是市里和工业的干部跟着,李学武陪着景玉农,她一个人可摆不平。
你看着是李学武单枪匹马地陪着她,且不知道指挥车上的电台一直开着,厂区外不起眼的地方停着不下两百人的车队。
我特么既然敢接收你,就不怕你作妖,你敢闹,我就敢动手。
你就想吧,这还是李学武和景玉农去接收规模一般的摩托车制造厂。
都特么七厂和十六厂了,那规模能有多大。
可就这么小规模的工厂都差点牵扯出财务的问题,要不是市里给兜着,轧钢厂的坑踩了不知道多少个了。
什么?这个时候的财务透明?
别闹了,轧钢厂的财务都特么不透明,你敢保证这些被市里甩出来的企业财务会透明?
这个且不说,你想想后世都特么用上计算机和财会系统的手段来限制了,你们公司的财务透明吗?
恐怕财务室唯一透明的是会计的丝袜,其他再没有透明的了。
轧钢厂财务现在就顶着个大雷,港城五丰行拆借走了一大笔货物和海外资金,只不过是没人查罢了。
当然了,就算有人查也无所谓,查轧钢厂都行了,你再捋着线往下查,谁查谁完蛋。
艾佳青说那些钱是用来稳定港城经济的,你信吗?
你们连李学武这样正直可靠好青年说出来的话都不信,你们信一个在海外金融系统工作多年的女高管?
所以啊,这钱五丰行是用稳定金融的名义借走的,轧钢厂也是以支援兄弟单位的名义拆借的。
但是,谁要是把这个坑给刨了,就等着死无葬身之地吧。
同理,你说这十几家工厂有没有类似的情况,或者说计划订单与货款出问题的账目?
用几块已经答应下来的土地就想换这些全是手雷的包袱,老李最应该吃的不是六味地黄丸,而是脑残片吧!
李怀德今天的事情太多了,激动过后意气风发被邱礼明给下了绊子。
好在是他还有点原则,知道这种业务上的决策应该问问专业的人,并没有一口答应下来。
现在想明白了,脸色就变得很难看了,心里一个劲地骂着娘希匹,敢阴老子。
“邱礼明是什么意思?”
李怀德阴沉着脸,给司机交代把车停在路边,先不着急回去。
他转头问向李学武:“他应该不是这样的人,没必要为了这种事得罪咱们厂”。
“人家确实没有得罪咱们”
李学武看着他说道:“不是跟您说的,要研究研究嘛”。
是研究研究,人家只是顺着其他家工厂的心思提供了一个可执行的方案,决定权在轧钢厂。
你要是同意了,人家就这么商量着来,你要是不同意,人家也没说逼着你整合这些工厂。
所以一切都是你自己决定的,好了赖了都别找人家的麻烦。
啊,你亏了知道找人家,你赚了难道给人家包个大红包吗?
所以说,决策上的事,别光看面子,更别看人品和说话。
工作是工作,私交是私交。
李学武从来都不会把这两项混为一谈,否则早晚要出事故的。
李怀德想明白了,长出了一口气道:“看来这一次咱们是把人家给得罪狠了,这是钝刀子杀人了”
“既然是要团结,人家就拿着这个理由来问你的意见!”
他看着李学武说道:“你要是不同意兼并,逼着市里执行征地政策,那就是对其他企业的不团结”
“同时也是对市里工业工作的不团结,到时候这屎盆子还是扣在了咱们的脑门上,对吧?”
“不仅如此——”
李学武挑眉道:“人事问题掺进来的沙子,兴许会惹出大麻烦”
“您想想现在其他工厂的大学习是个什么形势,进行到了哪个阶段,咱们厂在哪个阶段?”
“一旦把大门打开了,泥沙俱下什么鬼东西都进来了,咱们厂的生产秩序还有好吗?”
李学武没在意司机和秘书都在的情况,直言不讳地对李怀德讲道:“轧钢厂的发展是按照定好的计划和规划在执行”
“工业规模并不是特别的重要,重要的是,媳妇可以是二手的,但儿子必须是自己的!”
他很形象地拍了拍李怀德的膝盖提醒道:“否则养出个白养狼回头再咬您一口,多不值当的”。
“嗯——”
李怀德眯着眼睛,心里已经完全想通了,尤其是李学武举得这个例子,太特么形象了。
他挑眉补充道:“二手的寡妇不怕,怕的是女人带来的儿子亲爹还在,这儿子永远觉得是你破坏了他家,干了他…”
“领导,此事已经明朗”
李学武自己举得例子他都觉得牙碜,到了李怀德的嘴里更特么牙碜了。
赶紧止住了他的后半句话,提醒道:“这个亏咱们不能吃,得想过主意让他偷鸡不成蚀把米!”
李怀德转身瞅了瞅他,挑眉玩笑地问道:“你说谁是鸡呢?”
“哈哈哈——邱主任,请吧,尝尝我们轧钢厂的伙食”
上到三楼,李怀德带着李学武赶到会客室,笑着招呼了里面市里来的客人。
老李的涵养和素质是很强的,虽然知道市里这一招算是阳谋。
可他还是笑呵呵地同对方招呼着,说笑着,甚至要请客吃饭。
职场潜规则,见面笑哈哈,转头草拟码嘛。
邱主任倒是很客气,点了点手表说道:“饭就甭吃了,也才刚刚十一点半,咱们快点说,说完我们就回去了”。
“那哪能行呢,我特意去准备的,就没想着让你们中午走!”
李怀德很是热情地说道:“您邱主任人情做的好,我李怀德可也不是小气之人啊!”
他了是真会讽刺人的,话都说的特别嘎嗗:“您要是不赏脸,那可真就是让我这唱戏的脚抽筋——下不来台了”。
邱礼明耳朵一动就明白咋回事了,一定是李怀德这么会儿工夫寻思明白过来了。
你瞧李怀德解释说刚刚耽误了时间才上来是去准备伙食了,他能信这个?
轧钢厂又特么不是李怀德家,还得他亲自去厨房叮嘱伙食。
兴许就是躲哪儿去寻思了,或者问了什么人。
不然你听李怀德这话里话外的全是特么刺,哪里是请客吃饭,吃屎还差不多。
啥叫会做人情,啥叫小气,啥叫下不来台?
这俏皮话用的都特么嘎嗗到家了!一般人也想不到啊!
你明白过来了怎么着!我就这个事,摆明了踢你一脚,踹你进这个坑,给市里挽回颜面。
张大勇和刘向前做的是不对,但你如此嚣张,还让市里给你当垫脚石,你真当自己是孙猴子了!
好,你现在风光,有钱又有势,风头一时无两,我不跟你正面来这个。
可我不收拾你,不等于我拿你没办法了,恶心你也是要的。
至于说你愿意不愿意整合这一部分企业,你说了算,也不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