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家家都这样,不然早晨忙活这一会儿准一身汗。”
秦淮茹刚洗完了脸,在水池子里倒了洗脸水,瞧见李学武抱着李姝从后院过来便招呼了一声。
李姝看着院里各家各户在院子里支小炉子炒菜做饭好稀奇。
就连李学武都忍不住多看了几眼,也就有了秦淮茹的解释。
“还是得说国栋心眼儿好!”
秦淮茹解释道:“这铁皮水桶谁家舍得做煤炉子,他帮忙给工地上要来的油漆桶,裁剪正合适。”
她这边介绍着,李学武只扫了一眼便知道这玩意儿是啥了。
后世也有,小摊小贩支火炉子用铁皮水桶,里面扎上水泥,再从一边抠眼儿做烟道,十分方便。
一块煤球,或者一块蜂窝煤,足够准备一家人早饭的。
“好家伙,这院里酸甜苦辣咸,各种味儿全了哈——”
李学武笑着点点头说道:“我看不用吃饭,只转一圈就饱了。”
“那不真成喝西北风了嘛。”
贾张氏笑着盛了大勺里的炒咸菜,招呼李学武道:“你们爷俩这是刚起来了啊?我瞧见顾医生一早就抱着孩子过去了。”
“难得周末没啥事,睡了个懒觉。”
李学武看了看怀里的闺女,笑着说道:“昨晚上怎么都不睡,非要跟着我在倒座房,早晨就没起来。”
李姝也知道爸爸正说的就是她,所以这会儿也是不好意思了。
“呦呦——瞧瞧,还知道不好意思呢。”
秦淮茹逗了逗她,笑着招呼李姝道:“早晨跟大姑这吃吧,大姑给煮鸡蛋。”
“不要,我要跟弟弟一起吃。”
李姝搂着爸爸的脖子,躲了秦淮茹的手,眼睛却还好奇地打量着院里早晨。
到时候了,四月份一过,天气就热了。
你要说中午这顿饭怎么糊弄一下都成,毕竟中午大太阳呢,院里也热呢。
就着早晨的剩饭剩菜对付一口,怎么不是个饱啊。
再一个,中午在家吃饭的,多半是老人或者孩子。
不事生产,在生活物资分配上就没有那么足。
但一早一晚两顿饭糊弄不得,上班的和下班的,都要在家吃。
似是秦淮茹这样从事服务的干部还好说,搁以前,她家里就算是再困难,也得保证她吃饱了。
其他工人家庭也是一样,挣钱的要是吃不饱,这钱还能挣回来?
养家糊口的钱挣不回来,全家都得饿死。
所以,很常见的,只要家里不是特殊困难的,早晚这两顿饭,伙食都很不错。
你也别说炒三个颠两个,那不现实,但最起码的热量是有的。
从后院过来,李学武就瞧见各家都在院里支炉子,一走一过的,看得出来,今年的伙食质量比去年高。
你要说大学习活动开展后,给老百姓的生活带来了一定的影响,这是必然的,但那是总体上来说的。
这个总体有几亿人,不是生活在京城,家里有职工的这一部分人。
虽然大家的工资没有涨,但市场供应水平有所提升,以前掐在手里的票有空票的时候。
就是给你发了某种票,但你想买到这种东西千难万难的那种情况。
进入五月份以后,第一茬暖棚蔬菜开始供应,大大缓解了青黄不接时期老百姓菜篮子的紧张。
再一个,工业经济是正向发展和推进的,一季度工业指标完成度虽然没有去年的高,但也是超额完成。
秦淮茹现在说请李姝来家里吃早饭,吃煮鸡蛋,这话以前她可不敢说。
不仅仅是以前她家里没这个条件,就是鸡蛋她也掏噔不到。
六五年,李学武回来的那一年,想要给李姝买鸡蛋补营养都很困难。
市面上不能说没有,可等你去的时候摊位上早就卖完了。
除非你有特别情况,凭票、凭特殊证件才能买得到。
仅仅过了两年,市场形势就有了很大的改变。
现在你要去市场上找鸡蛋,不能说随处可见吧,但只要你早起早排队,绝对能买得到。
鸡蛋仅仅是生活市场丰富和繁荣的一个缩影,其他包括肉食和蔬菜也在不断提升供应水平。
工资不变,物价不变,供应量增加了,商品的虚拟价值就降低了。
说白了,鸡蛋不就是用来吃的嘛。
需要它,是因为它的营养价值。
可当物资紧缺的时候,这种营养价值被无限地放大了,也就出现了一蛋难求的情况。
当物价回归本真,再回头看看那枚鸡蛋,不吃它,不也活过来了嘛。
这种影响趋势和市场价值的波动,很能看出当前经济的发展状况。
你要说李学武只是早晨起晚了,从家里出来这一路闲着没事瞎晃悠,心里瞎寻思,就看各家吃早饭还整一套一套的。
世事洞明皆学问,李学武不是地方干部,关心街坊邻居的饭碗子、菜篮子不是关注民生经济。
在计划经济体系范围内,工业经济是重要的一环。
这院里就算是个小社会了,啥样人都有啊。
干部、工人、临时工。
老人、孩子、大小子。
就是这干部和工人,都分了红星厂的工人和其他厂工人。
李学武要看看红星厂的工人生活水平怎么样,再比比其他厂、其他工人的生活水平怎么样。
红星厂里有专门的部门会调查这个,地方也有统计部门整理报告。
但耳听为虚,眼见为实。
这种数据坐在办公桌后面看,跟走在群众和职工身边了看,完全是两码事。
“呦——七嫂,早晨吃的可够好的啊!”
李学武抱着闺女过了三门,正瞧见着老七媳妇儿跟门庭外头做早饭呢。
棒碴粥、炒小白菜,还有一盆酱豆腐。
这些当然不算硬菜,也当不得李学武夸一句吃的好。
再往锅里看,蒸帘儿上码着泛着黄的白面馒头,还有三颗咸鸭蛋。
白面馒头当然是白色的,泛着黄色不是李学武眼花了,是搀和了棒子面。
喝稀的、吃干的,一冷一热还有咸鸭蛋。
“你笑话我呢是吧——”
老七坐在三门庭回廊里,面前摆着小饭桌,桌子边围了一圈的孩子。
他笑着给李学武打招呼道:“就这饭菜儿,还能入得你眼?”
“七伯、七娘——”
李姝小嘴儿可甜了,尤其是跟老太太在这院里儿玩的时间长了。
东北人带孩子,出门最后的叮嘱便是:“见着人叫人啊,别跟哑巴似的。”
不扒瞎,都这么说,带孩子出门,要是孩子不叫人,可丢大人脸了。
要说混的明白,这院里李学武都没他闺女混的好。
老七和老七媳妇儿听见这一声叫,立马喜笑颜开,只觉得大大的有面子。
老七媳妇儿伸手从刚起锅的馒头上揪了一块硬塞给了李姝。
李姝倒是懂事儿,只推辞着说不要,可给老七媳妇儿整不好意思了。
“七娘给的,拿着吃。”
“谢谢七娘吧——”
李学武见闺女手里抓着馒头看着他,便笑着点了点头,教给她说谢谢。
李姝学着爸爸的话,看着老七媳妇儿说道:“谢谢七娘——!”
“哎——这谢啥!”老七媳妇儿笑着说道:“尝尝七娘的手艺,香了七娘再给。”
“混蛋玩意儿,咋不知道叫人呢!”
瞧见李学武教孩子,听着李姝主动叫人的乖巧劲,再看看自己家的几个崽子,一个个的闷头抢饭吃,老七只觉得没面子了。
他一巴掌扇在了自己家老大后脑勺上,不满地训斥了一句。
老大早习惯他爹的突然袭击了,没在意挨了一下子,皮了嘎滋儿地抬起头,笑着跟李学武叫了叔。
李学武答应着,点了点老七道:“我可听人说了,八车间的杨老七牛了,今年的技能顶级一把过。”
“那是——你也不看看咱是啥手艺!”
杨老七家里的伙食标准猛地提升,跟他工资等级晋级有绝对的关系。
这事儿其实早就过了风头,他前两个月没少在院里吹。
只是现在李学武又提起了,他觉得倍儿有面子。
“在车间里,我要说没问题,这件到我手里绝对手拿把掐,我要是干不了,主任找谁都干不了。”
“瞧给你能的——!”
老七媳妇儿对自己爷们那是相当尊重和敬重的,你看她现在谦虚着,那是话往反了说的。
这年月没人理解凡尔赛是啥意思,但老七夫妻两个的配合,绝对堪称凡尔赛经典组合。
李学武自然知道他是啥德行,边抱着李姝往外走,边给他说道:“行,今年晋了四级,也算骨干了,回头有任务找你啊。”
“没问题,没问题——”
老七听见李学武的话,兴奋地站起身摆手道:“我随时准备着!”
“傻娘们儿,你咋这么抠呢!”
目送着李学武过了垂花门,老七这才重新坐下,嘴里低声训斥了媳妇儿道:“我不是给你使眼色了嘛!”
“使眼色咋了?”老七媳妇儿不满地呛道:“给块馒头就行了呗!”
“人家稀罕你这馒头啊!”
老七瞪了媳妇儿一眼,捡了笼屉里的咸鸭蛋磕了,嘴里嘀嘀咕咕地说道:“就这俩玩意儿,还支眼皮了!”
“你不稀罕你别吃——”
老七媳妇儿可是个厉害的主儿,这会儿呛呛道:“这是我妈给孩子们捎带来的,叫你拿去做人情啊?”
“再说了,他就是搁话儿溜你两句,你还真上头啊!”
“什么叫溜我啊?什么叫上头啊?”
老七不满地说道:“人家稀罕逗着我玩儿啊,我算哪根葱啊,值得人家拐弯抹角地夸我!”
“既然人家都说了是听来的,就说明我这技术是真的好!”
“嘚嘚嘚,少扯闲蛋了。”
老七媳妇儿撇嘴道:“我不知道你,你自己还不知道你自己?”
她瞅了一眼后院道:“要不是赶上一大爷考核你们组,你能捡着这便宜?还一把过!”
“自己院里说说得了,别说的自己都信了。”
“哎——你这傻老娘们,你胡咧咧什么呢!”
老七被媳妇儿戳中了软肋,气呼呼地骂道:“我那是正儿八经找一大爷考下来的,怎么到你嘴里就成了照顾了!”
前院儿老七家里热闹,并未引起邻居们的注意。
因为这一早晨,从五点天大亮的时候开始,就不缺少喧嚣和吵闹。
就算是家长叫孩子起床的嘶喊声不闹腾,这锅铲子跟铁锅吵架的声音也足够吵闹的。
倒座房每天早晨也有一大群人吃早饭,可做饭的地方仍旧在厨房。
傻柱是主厨,他说在哪做饭,就得在哪做饭。
院里人找沈国栋帮忙,买了些废旧的铁皮桶做火炉子,沈国栋还问了傻柱要不要回收站也做几个。
傻柱的意思是,在厨房里,正经灶台上颠勺炒菜做饭,是对饭菜最起码的尊重。
整一火炉子往院里支火去,这不跟要饭的似的了嘛!
早前乞丐蹲大街上挨家挨户要饭,剩饭剩菜剩菜汤啥的,收集回来都凉了,不能直接往肚子里灌啊。
三块砖头,半啦砂锅,逮着犄角旮旯的哪方便往哪攒了。
填上柴火把要来的饭菜怼股在一块儿热了,吃点热乎的身子不冷。
就这么个要饭的在外面做饭吃。
你看傻柱给人家做活去,红白喜事啥的,要在外面支火炉子,那也得是砖砌的,没有水桶拎的。
小燕儿她们都说傻柱是穷讲究,死鸭子嘴硬。
这一大早晨的,厨房里生了火,做十几、二十几个人的早饭,光是那一大锅窝窝头都够热的了。
傻柱偏较真儿,多热他都受着,说当厨子就是这个事。
他还拿厂食堂说话,食堂那么热,也没见他们厨师班把厨房家伙什儿搬外头炒菜做饭的。
所以,一进倒座房,明显能感觉到门口走廊这温度高,蒸汽也多。
“吃啥呢?给我吃一口!”
沈国栋就跟胡子似的,瞧见李学武抱着李姝进来便凑了过来吓唬了一句。
他就是故意的,李姝正捏着馒头往嘴里送,被他抽冷子差点吓一跳。
于丽从后面过来拍了他一巴掌,骂了他当叔叔的没溜儿,这才把李姝从李学武的怀里接了过去。
李姝倒是不怕这个,学着小姨瞪了国栋叔一眼,叽叽喳喳地说道:“我不怕你——!”
“你不怕我?”沈国栋扬起手吓唬她道:“我打你一顿你就知道怕我了!”
“再逗,都逗皮了——”
刘茵摆摆手,不叫沈国栋再给逗了,李姝现在都不怕吓唬了。
一个沈国栋,一个傻柱,逗孩子、稀罕孩子都是没轻没重的,给孩子逗得都不怕他们了。
“谁给的馒头啊?告诉小姨,香不香啊?”
于丽用手绢给李姝擦了擦小嘴儿,笑着问道:“咋还走一道吃一道呢?”
“七、七娘给的——”
李姝吃了嘴里的馒头,喳喳着解释了,随后将手里剩下的馒头都塞小姨嘴里了。
她舍不得给逗她的国栋叔吃,倒是可舍得跟小姨分享好吃的。
于丽可不馋这一口馒头,但却是李姝给的,吃的可香了。
“从三门过,老七媳妇儿硬塞给她的。”
李学武笑着说了一句,往长条餐桌边上坐了。
跟昨晚一样,吃早饭的还是这么些个人,还是昨晚的位置。
于丽抱着李姝坐在了他的对面儿,笑着问道:“看没看出来,老七媳妇儿又怀孕了。”
“啥玩意?又有了?”
李学武听见这个消息,比听见于丽怀孕了都要震惊。
他惊讶又好笑地问道:“这两口子想干啥,都快生一个班了,还要生?”
“老七说了,多子多福。”
于丽玩笑道:“他说生孩子就像种地,你不知道哪根庄稼结的果好,那就多种几根儿垄。”
“这个想法很奇特啊!”
李学武捡了筷子和碗,打趣道:“他有没有想过地里的肥是有限的,庄稼多了不长个啊——”
“去,别瞎说——”
刘茵笑着说了他,从厨房里出来,给几个带孩子的一人一个鸡蛋。
费善英和迪丽雅还要客气,却被她摆摆手制止了。
李家都习惯了,一天三顿饭都在这边吃,赵雅芳吃鸡蛋,怎么好意思自己一个人吃啊。
平常在家里喂孩子吃鸡蛋黄,自己吃剩下的也就算了,今天赶上来这边了,谁都不能落下。
李姝还得着一个呢,是奶奶递给她的,由着小姨帮着扒了鸡蛋皮。
早饭也很简单,只是人多,伙食多,显得热闹。
炕桌和地桌上,分别摆着两个大盆,棒碴粥和甩袖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