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哥,你不回家吗?”
从餐厅里出来,见李学武往里走,周小玲好奇地问道:“今晚住在这边?”
“打麻将,来不来?”
李学武在前台问了问自己在这边存的钱还有没有,酒还够不够。
听见周小玲问他,便转过身指了指楼上道:“李主任牌瘾上来了,正找人血战到底呢。”
“咯咯咯——”
周小玲听着他的形容捂着嘴娇笑出声,道:“还以为领导都是日理万机,宵衣旰食呢。”
“那是大领导,我们这样的有时间劳逸结合。”
李学武从服务员这里得到了还有剩余的回答,便往楼梯口走,嘴里招呼道:“如果晚上不回家的话,可以来凑个手,输了算我的。”
“去不去?”
周小玲倒是喜欢凑热闹的,尤其是有领导在的情况。
这种私下里的接触,很能结交到领导的关系。
她晃了晃王亚娟的胳膊,兴奋地问着,同时也问了另一边站着的赵雅军。
“我还是回去吧,我不会玩麻将…”
赵雅军有些苦涩又自卑地笑了笑,给两人打了招呼便往外面走去。
王亚娟和周小玲站在大厅里,看着那道身影消失在门口的夜色中。
两人面面相觑,刚刚的谈兴和上楼玩麻将的乐趣自然消失不见。
“其实人不错,踏实,老实,正适合不是吗?”
王亚娟收回目光,看向周小玲说道:“所谓的照顾有的时候并不是那么重要。”
“不重要吗?”
周小玲脸色很平静,没了笑意,可也没有嫌弃。
她看着夜色中湖水倒映的点点灯光,道:“如果不重要的话,那为何人人都要攀关系?”
“他确实是个好人,可能像你说的那样,踏实,老实,可也固执。”
回头望了一眼楼梯口,那里早就没有了李学武的身影。
“如果连这么直接的关系都不用,只为了一张脸面的话。”
周小玲看着王亚娟说道:“那他的尊严和面子实在是太高贵了,我怕我以后迁就不起。”
“他是个好人,但不适合我,谢谢你帮我介绍。”
“你不怪我多事就好——”
王亚娟示意了门外,两人一起往外走去,她叹了一口气,说道:“其实咱们都一样,舞台太高,灯光耀眼得看不清前面。”
“所以你才一直没有找对象?”
周小玲转头看了她一眼,问道:“你跟他呢?就再也没有想过?”
“谁?”
王亚娟扭头看了她一眼,沉默着没有说话。
周小玲笑了笑,说道:“也就你自己觉得这还是个秘密吧,其实大家都知道。”
“周苗苗她们那次受处分,回来就把你的事说开了。”
“嗯,是我自欺欺人了。”
王亚娟走低着头,看着路灯下自己的影子,道:“我跟他没关系的。”
“我想也是,如果你们有关系,也不可能这么别扭。”
周小玲笑着说道:“从得知咱们要调来红星厂的那天起,我看你就心事重重的。”
她转过身,倒退着走了,打量着王亚娟问道:“真是青梅竹马的那种吗?多大处的对象?”
“十五岁,刚进舞蹈队那年。”
王亚娟沉默了好一会儿,这才继续说道:“哪有什么青梅竹马,只不过是迷茫的年华。”
“可却是最纯真的恋爱,不是吗?”
周小玲有些向往地说道:“如果让我现在恋爱,我绝对感受不到那种心境了。”
“我当然不是满眼物质,可刚刚你也看到了。”
她有些无奈地说道:“长大以后,会想更多的事。”
“我还只问了问他的家庭和理想,都没问他在城里的基础呢。”
周小玲转过身,背着手,挺起了鼓鼓的胸口,道:“我不期待一见钟情,但总要门当户对。”
“你是对的,现实一点,总比后悔强。”
王亚娟摸了摸自己的胳膊,道:“人总是要为自己的选择负责任。”
“我之所以拒绝他,还有一点。”
周小玲转过身,看着王亚娟说道:“我跟二哥表白过,他拒绝我了。”
“是嘛——”
王亚娟颇觉得意外,但又并没有很惊讶,只是看了看周小玲问道:“什么时候,我怎么没听说呢?”
“去羊城的那次,在招待所里。”
周小玲今天很坦然地说出了自己的事,她说道:“我跟周苗苗一个房间,我们谈了一些关于人生和现实的话题。”
“嗯,她就活的很现实,也很洒脱”
王亚娟点点头,说道:“一个人,一个想法,也看命运。”
“命运就是二哥没看上我,我只能赖着跟李雪交了朋友。”
周小玲好笑地摇了摇头,自嘲地说道:“如果那晚他真的要我,我也不一定豁得出去。”
“我都不知道我想要什么,更不知道他能给我什么,或者说这是不是我想要的爱情。”
她语气有些萧索和惆怅地说道:“我看得出来,二哥也没想着真撮合我和那个大队长。”
“为什么这么说?”
王亚娟好奇地看了她一眼,解释道:“下午他给我打电话,特意说起这件事的。”
“可能他觉得我不是好姑娘吧”周小玲抬起头看着天上的星星,说道:“就像你说的,那个大队长踏实,老实,又怎么会适合我呢。”
“别胡思乱想,他不会是这个意思的。”
王亚娟听明白了,周小玲说的是李学武没想着撮合他们,带着赵雅军来这里,仅仅是为了让对方死心。
在李学武的面前,周小铃就像是脱光了站在那一样,没有任何遮掩可言。
她的所有资料,以及日常所为,李学武都能知道。
今天的见面,无非是给双方一个体面,让赵雅军更直观地感受到自己的拒绝。
当然,你也不能说李学武没认真,主动请客吃饭,约了双方都熟悉的人说话。
但晚饭结束后,他上楼的选择,还是能看得出,李学武并未在意这件事。
王亚娟感受得到周小玲语气中的落寞和自卑,联想到自己,便也主动开口劝道:“他不是那样的人。”
“我知道,是我自怨自艾了。”
周小玲转头微微一笑,道:“似是他那样成熟的人,又怎么会这么算计我呢。”
“其实…他以前不这样的。”
王亚娟抿着嘴唇,看着前方的夜路回忆着,说道:“他的脾气很不好,但对人很好。”
“喜欢说笑,幽默风趣,最是爱热闹。”
“你们在一起几年?”
周小玲看着她问道:“是那种特别亲密的吗?”
“嗯——”
王亚娟见她问的这么直白,也没有羞恼,轻笑着说道:“我们差点有了孩子。”
“额…”
周小玲震惊的无以复加,瞪大的眼睛里满是不敢置信,小嘴都惊的成了o型。
“真…真的?是怀孕了吗?”
“嗯,两年,我们在一起两年”王亚娟用很平淡的语气说道:“最后因为一些小事分手了。”
“我嫌弃他的不求上进,浪荡不羁,他忍受不了我的高傲自大,自私自利。”
“我…我真是没想过,你们之间…”
周小玲的脑子里还回荡着差点有了孩子那一句,她看着王亚娟问道:“就那么分了?”
“嗯,是分了以后才知道怀孕了的。”
王亚娟抬起手拢了耳边的头发,说道:“那个时候他是我们街道长得最好,也是最吸引人的。”
“所有女孩子的目光都在他的身上,就连我小妹都特么喜欢她。”
“怪可惜的——”
周小玲没想到自己的坦白能获得王亚娟的信任,还知道了这一段往事。
她拉着王亚娟的手说道:“如果当初在一起的话…”
“哪有什么如果?呵呵——”
王亚娟笑着抬起头,看向她说道:“我很理解你刚刚说的那些话,其实我以前也这么想的。”
“那个时候我就很现实,想着以后在一起,总是要见爸妈的,要过好生活的。”
“即便我爸妈都知道他。”
她抿着嘴角笑了笑,不好意思地说道:“好几次他来找我,被我爸撵着从窗子跑出去。”
“哈哈——他还这样!”
周小玲捂着嘴笑道:“现在的他,可一点都看不出来这种荒唐。”
“是啊,一点都看不出来了。”
王亚娟怅然地说道:“我进了舞蹈团,希望他也能进步,可他不愿意,没有这个心思。”
“我们分手后不久,他爸便撵了他去南方当兵去了,我们就断了联系。”
“然后呢,怎么遇到的?”
周小玲感受着手里的冰凉,是王亚娟的手。
她攥了攥,问道:“他回来找你了?”
“没有,意外遇到的,我小妹被他抓了。”
王亚娟淡淡地笑了笑,说道:“再看见他的时候,我已经不敢认了。”
“不仅仅是脸上多了道伤疤,还有他…整个人都变了,从上到下,从里到外。”
“我能理解,听说他参加了战斗”周小玲说道:“人的性情都会变的吧。”
“嗯,变成熟了,变得我不认识了。”
王亚娟看着远处忽明忽暗的夜色,好像那里有两张脸在对比变幻。
一张是16岁的李学武,一张是现在的李学武。
“听说要涨保险钱了?”
李学武从会议室出来,径直往楼下走,在二楼楼梯口遇到了卜清芳和于海棠。
两人似乎也是要下楼,听见卜清芳询问,李学武便示意了一起走。
“方案刚刚开始做,应该月底之前拿出来。”
李学武晃了晃手里的笔记本说道:“我可不是去开保险办公会议的。”
“知道,工业化发展办公会嘛——”
卜清芳笑着说道:“现在我们想知道厂里的指示精神,只能从你这了解了。”
“拿我当小广播了?呵呵——”
李学武指了指身后跟着的于海棠说道:“这可有专业的广播员在呢,你不是让我贻笑大方了嘛。”
他开着玩笑话,可于海棠不敢接话。
以前她还敢粘着李学武,想要贴上关系,可现在犯不上了,也不值得了,更不敢了。
以前的李学武只是保卫处的副处长,现在的李学武不仅仅是保卫处的副处长了。
就连主管宣传工作的卜清芳在李学武面前都放低了姿态,她算什么菜啊。
所以,领导在前面走着,拿她开玩笑她也能笑着听了。
“厂管委会会议,我这个岗位想要列席,恐怕消息早都凉了。”
卜清芳走在李学武的身侧,道:“您是负责协调工作的领导,我只求别打我们个措手不及就行。”
“寒碜我呢?呵呵——”
李学武笑了笑,没在身份这个问题上较真儿,示意了卜清芳说道:“保险这个事暂时先别宣传了,很麻烦。”
“知道,一千多万的资金要落实,在哪都是麻烦。”
三人下到一楼大厅,卜清芳看着李学武说道:“我就是想提前了解一下,好有个准备。”
“所有保险都得动,再不动就没钱了。”
李学武瞅见这会儿一楼大厅没什么人,便站在那给卜清芳解释了几句。
“你看着一千多万很多,可厂里的工人也多,每年的福利费消耗也很大。”
他手指虚点,道:“进项是一直有,可也得讲究未雨绸缪,开源节流。”
“都得动?这么大的范围?”卜清芳皱眉道:“养老保险也要动?”
“就养老保险很麻烦,必须动的就是它。”
李学武皱眉道:“上面已经有风下来了,保险资金的托底儿是别想了,以后直接甩给厂里。”
“领导的意思是能变革就赶紧变革,他怕统筹规划给划走了,也算是打个提前量。”
“咱们厂还是好的呢,其他厂…”
卜清芳也是认真着表情说道:“我就是怕政策一出来,职工们不理解,再出现宣传问题。”
“慢慢来,先把方案做出来,再研究。”
李学武并没有说企业年金和住房公积金的事,这个还算是提议。
他讲完,指了指门外道:“我得去趟国际饭店,跟日商的沟通谈判放在那边了。”
“对了,还有——”
李学武刚走出一步,回头笑着点了点于海棠说道:“我刚刚说的,不能“广播”出去哦!”
“是,我明白的,领导。”
于海棠明白李学武话里的意思,认真地做了保证。
看着李学武上车离开,她这才扯了扯嘴角,给卜清芳说道:“吓我一跳,我还以为什么呢!”
“呵呵——你怕他啊?”
卜清芳带着她往后门走,她们要去广播站,走小食堂这条路更近。
“谁不怕他,尤其是一瞪眼睛——”
于海棠笑着说道:“听厂里有人传,说他以前在一线的时候,审讯还没开始呢,一瞪眼睛,罪犯就啥都说了。”
“哈哈哈——太夸张了!”
卜清芳笑着说道:“那不是成了二郎神了嘛,勘破虚无吗?”
“反正我看他害怕,笑的时候还好些。”
于海棠一出门便搭上了卜清芳的胳膊,两人显得很是亲近。
这倒是很正常,这个年代,年轻姑娘跟长辈或者前辈一起走,关系亲近便挽着胳膊。
于海棠这人多会来事儿啊,尤其是当了干部以后。
以前的处长夫人的梦被张松英和秦淮茹两人用大耳贴子嘎嘎给扇碎了,现在也知道自尊自爱了。
没必要去追求男人提升自己的身份和地位,也就表现的矜持和正经了。
就连处对象都比以前谨慎多了,袁华现在还钓着呢,快成偏嘴了。
“领导,刚刚说的保险涨了,是啥意思?”
于海棠问道:“是厂里要多交钱了吗?”
企业职工保险缴纳比例不低于3,这也就意味着一名月薪32块钱的普通工人,每个月要缴纳将近1块钱的保险。
红星厂到年底前就有将近9万名职工了,每个月的保险钱就得十多万。
因为交一块钱的职工虽然多,但数量较少的干部和高级工交的多啊。
这里注意啊,交保险钱,不是职工交,职工是不拿一分钱的,全是厂里给交。
这职工工资总额的3由厂里缴纳30给总工会,剩下的70留在统一账户上。
这年月可没有保险个人账户,谁有病,谁核销,都得从统一账户里走。
要不怎么说于海棠惊讶呢,厂里这么大方?
可听着领导们刚刚谈的话头好像不是这个意思呢。
“不是,可能要有商业保险了,跟储蓄银行那边搞的”卜清芳没有说的太清楚,边走边含糊地讲道:“可能有一些业务要恢复吧,以前有过的。”
“我只知道厂里给缴纳保险,可不知道自己还要买保险。”
于海棠笑着说道:“我很怀疑厂里搞的这个保险能不能卖得出去。”
“如果卖不出去,也不会上会了”卜清芳解释道:“筹钱是一方面,重要的是增加厂里保险资金账户的风险抵抗能力。”
她给于海棠讲了讲厂里搞金融银行的目的和意义,也讲了保险是资金筹备最好的渠道。
“联合储蓄银行的行长是谢处长吧?”
于海棠听了领导的解释,眼睛亮了亮,笑着请示道:“等厂里有消息了,我请她做一期访谈节目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