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安:“你可别胡懂。”
王小虎:“老师,您还记得有一次中午,您给我和小北讲三和弦的色彩。”
李安有印象:“你说。”
王小虎接着说:“当时您说没有人规定大三和弦必须是明亮的,小三和弦必须是暗淡的。”
这时所有人的注意力都来到王小虎的脸上,大家少有见到王小虎这样的表情,这样的语气。
李安:“是的,当时我还给你们举了公主和王子的例子。”
王小虎点点头,低头把玩着礼服的衣角,“老师,我好像懂了,是不是大调也一定只能给人带来光明的感觉。”
李安微微皱了一下眉头,“是,音乐感受就是这样一种极其私人化的情绪,你听到了什么,那就是什么,你体会到了什么,那就是什么,所以你感受到了什么呢?”
“我也说不出来。”片刻,王小虎抬起头,脸上有一种说不出的迷茫,“就好像晴朗的天空在下雨。”
晴朗的天空在下雨,李安不能否认这是一种别致的画面,同时在心里也刷新了王小虎对于音乐的感知能力,可此时他更关心的是王小虎忽然间是怎么了。
“不愧是王大指挥,”刘丰瑞出言打趣,还伸出了一根大拇指。
王小虎的情绪像是一下又回来了,笑答:“那必须的。”
这一来一回让李安悬着的心又重新落下,“嘚瑟。”
王小虎嘿嘿一笑:“老师,音乐马上到第三部分了是吗?”
“是。”李安带着孩子们回到音乐中,继续讲了起来,“第三部分你们仔细听,是不是又回到了第一部分的伴奏。”
在巴赫的音乐遗产中,有一部分实属相当叛逆,像是并不顾及巴洛克风格的形式美感,印象造型上充满雍容。
就比如这首恰空,后人可以理解为是一种崇尚生机的表达,也可以认为是巴赫光环上的一抹缺失,但无论如何,x老板演奏的这一版都属于无法轻易寻觅到上乘之作。
速度上x老板采取了中庸,力度上却如同一门火力全开的大炮。
尤其在短句上的锤炼足以见俄派大家炉火纯青的功力,快速变奏动力感的熟稔可谓是浑然天成,至少在李安的视角里,将x老板这一曲恰空放在整个华国钢琴乐界的大环境里,也称得上是独树一帜的存在了。
跟随着x老板的演奏彻底进入第三部分,李安用勃拉姆斯写给克拉拉的一封信里的一段话作为这首曲子的陈述总结:
“只运用一件小乐器的系统,就写出了整个具有最深邃思想和最丰富情感的世界。”
顿了顿,“勃拉姆斯说,我连想也不敢想自己能成就这样一首曲子,不敢想象若我能把它构思出,果真如此的话,我一定会激动得疯掉。”
李安给孩子们讲着,心里同时也在想,如果勃拉姆斯知道后世的人们也将他的作品看作是一个独立的宇宙,不知勃老爷子又会是何感想。
“老师,”一直都没有开口的小北忽然开了口。
李安望去,打趣道:“哎哟,我们小北终于有问题了。”
小北立马露出难为情的表情。
陈璇一个白眼飞到李安脸上,转脸温柔道:“小北怎么啦?”
小北先抿了下嘴,然后怯声问:“老师,克拉拉是勃拉姆斯爷爷的好朋友吗?”
李安和陈璇相视一望,小北关注的点怎么在这里?
“是好朋友,”李安硬着头皮说道,他可没有办法给孩子们讲这段音乐史上最有名的三角恋呢。
舒曼是克拉拉的老婆,勃拉姆斯是舒曼的学生,结果作为学生的勃拉姆斯,爱上了自己的师母克拉拉,最终为了克拉拉终身未娶。
这话能告诉孩子们吗?
小北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所以他才会说自己一定会激动得疯掉。”
额,这又有什么关联?李安实在get不到小北的点,接着就见小北拉起小车的手,然后小声说,“琳琳,以后我们也写信吧,你想和我说什么都可以写在信里啊。”
小车:“嗯啊!”
“.”李安好像有点懂了,心笑这俩姑娘真是绝了。
三个小男生望着这一幕也都笑了起来。
借着眼前的气氛,李安开始了点名:“小北,怎么刚才还吐了呢?”
刚才在房间里换衣服的时候,小北也不知道为什么,一下紧张得就想吐,吓坏了陈璇,还以为小北吃坏了东西。
结果一问是紧张的。
此刻小北的小脸上也红润许多,不好意思道:“老师我刚才太紧张了。”
李安:“以前也没见你这样啊。”
小北解释说她小时候就这样,尤其是特别紧张的时候就想吐,但是吐完就好了。
李安点点头:“现在还紧张吗?”
小北摇头:“不紧张啦。”
李安又看向马可:“你又怎么回事?”
马可:“老师,我刚才忽然忘了速度。”
李安笑:“如果一会我们上台想不起来速度,怎么办。”
马可:“想连线,听大家。”
李安又看向刘丰瑞,刘丰瑞抢答道:“老师,我本来不紧张,结果食堂您也看到了,大家好像对我们都充满了期待,我担心我要是没弹好.”
说着不吱声了。
李安乐:“没弹好就没弹好呗,多大的事,我们该努力的都努力了,该做的准备都做了,剩下的交给舞台对不对,而且你那个声部想出问题都难,出了问题下面也听不出来,该担心这个问题的是你师姐。”
说着李安目光又落到了季洋身上,“是不是大师姐,”口气略带嫌弃,“都是通过艺考的人了,怎么也跟着紧张了呢?”
季洋吐吐舌头,“我也是担心自己弹不好连累大家,独奏的话我肯定不在乎。”
“你啊。”李安不知道说什么,到了节骨眼了,一个个心理状态的问题都出现了。
按理说合奏应该会均分压力才是啊,“王小虎,你天不怕地不怕的,今天也怕了。”
王小虎撇撇嘴:“老师,我也是自己无所谓。”
李安最后把目光落到了小车身上,“车琳。”
小车傻笑了一下:“老师我也是。”
孩子们这一通搞得李安哭笑不得,“合着是都怕自己拖后腿。”
孩子们一齐点了点头。
逐一和每一个孩子对视过后,李安划了划脑门。
他觉得自己应该和孩子们说点什么,起身再次环视一圈,“听着。”
嘴里说听着,李安一时间又不知道该对孩子们说点什么。
孩子们就这么望着他。
就在这时,随着舞台上的最后一组和弦落下,教堂内的掌声紧接着冲进休息室。
“不是你们别这样啊,你们这样搞得我都开始紧张了。”
孩子们一怔,望着老师上一秒还一本正经的表情下一秒忽然愁眉苦脸起来,顿时间,他们紧绷的心弦又松弛了几分。
原来老师也会紧张啊!
笑声夹杂在掌声之中,只听李安一声下课。
“什么是恰空?”
“一种舞蹈!”
对话间,简陋的休息室仿佛真的变成了四号钢琴教室每个人都熟悉的课堂。
“对咯,一会陈老师进来都给我使劲鼓掌,听见了没有?”
“听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