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白还是头一次见到小草这毕恭毕敬的模样,先前不管见着谁,小草不都是一副高傲无比的样子。
只要是有柳娘子在身边,哪怕是九大家的老祖,它怕是都敢跳到他们头上屙屎屙尿。
但现在却不一样了。
柳白能感受到,小草这话喊的是真心实意,没有半点的虚假。
所以柳白也就跟着拱手行了一礼,“柳白见过老元帅。”
顺带着他也看清了这老元帅到底是个什么样,花白的头发并不多,束发头顶,苍老的面容上都是老人斑,身上披着甲胄,只是这金色的甲片已是脱落了许多,余下的也都是被吊在身上,随风摇摆好似随时都要掉落一般。
一旁的阿刀也没了那嬉笑的笑容,转而很是正色的跟着黑木行了一礼。
那好似假寐的走阴元帅终于睁了眼,浑浊的双目先是落在了小草身上。
这一刻,向来沉默寡言的老元帅竟是有了丝笑意。
“哦,是你啊,给你找的这身体好用不?”老元帅笑呵呵的言语却是让柳白惊觉。
这话是什么意思…小草的身体不是小草的?
是老元帅帮它找来的。
鸠占鹊巢,还是夺舍?
“很好用,谢谢老元帅。”小草再度行了一礼。
老元帅微微颔首,也没去看阿刀还有黑木,而是将目光落在了柳白身上。
这一刻,柳白忽地感觉离这老元帅极远,但是下一瞬他就又发现自己竟然已经到了这老元帅面前。
甚至连他脸上的褶子多深都能看的清清楚楚。
老元帅脸上没有笑意,转而有些诧异。
“像啊,真像。”
老元帅呢喃的说道:“你娘到底是怎么把你生出来的?”
柳白听到这足以把人噎死的问题,沉默了好一会才说道:“那老元帅得去问我娘。”
“哈哈哈。”
老元帅好似才反应过来一般,仰头大笑,笑声更是传遍了整个走阴城。
这一刻,城内无数走阴人抬头,尽皆是看着城头的方向,好奇到底是谁能让这极少开口的老元帅笑的如此开心。
而这城内的一些老古董的存在,则是有些恍惚。
他们在想,老元帅上一次这么笑的时候,那得是多少年前了。
柳白就这么站在这老元帅的面前,紧接着看着他起身,随即…柳白就发现自己所处的场景变了。
不再是那西境长城的城头,转而是到了一处半山腰,脚踩着是这山间空地,身后是有一间瓦屋,前头还有一块凸出去的巨石。
此时临近傍晚,残阳洒落山头,将柳白的影子拖得老长老长。
老元帅就坐在这前头凸起的巨石上边,手持鱼竿似是在垂钓。
可在这山上能钓什么?
柳白急忙上前,眼前所看到的是一片云海,这老元帅的鱼钩就是落入了这云海之中。
他忍不住问道:“老元帅,你这是在钓什么呢?”
问完之后柳白才注意到,小草并不在自己身边,如若不然,这种问题都是它会问的。
现在却是轮到了自己问。
老元帅笑呵呵的说道:“鱼竿自是钓鱼。”
“可这云海里边有鱼吗?”柳白问道。
老元帅答道:“只要你想钓,哪里没有鱼。”
说完他又抬头看了看天上,“你就说这人间有鱼吗?结果祂们不都在钓。”
“算了,这么跟你说你也不知道。”老元帅又自顾摇摇头。
“知道的,娘还带我见过祂们,就是不知道见的哪一个。”柳白好似“不经意”的透露了点什么。
“你见过?”
这下反倒是老元帅有些惊讶了。
“嗯。”
柳白点点头,没有再往下说。
老元帅见状也就收回了目光,好似继续安心钓鱼,“现在世人皆担心禁忌,但却没几个知道,真正的威胁其实并不是来自西边。”
“而是来自天上么?”
柳白说着也想来到这石头上坐下。
可等着他刚踩上这石头,却觉脚下一空,身形直直的朝下坠去,他下意识的想着飞。
可结果却发现,无论他怎么努力,都飞不起来。
于是他就这么坠入了这片…云海之中。
他身形像是被这云海托住,给他一种像是坠落进了水中的感觉,他身形逐渐放缓,他看见了这云海之中的情形。
他看见了这云海里边,满是浮尸!
离着最近,就飘在他面前的,赫然是刚刚来唤他的那个孟家公子孟宽!
此刻他正飘在这云海中,脸色苍白像是死去多日。
这是什么鬼!
正当柳白想着往远处看看,看能不能看见更多情况的时候,他忽然就发现自己的身形又开始往上飘去。
他下意识的抬头看了眼。
结果就发现,他被钓起来了,鱼钩,就在他的头顶。
他身形越飘越高,直至离开这云海,直至飘上了巨石,老元帅又将他放在了来处的空地上。
鱼钩脱落,再度被老元帅甩进了这云海之中。
老元帅问道:“你在底下看见了什么?”
柳白沉默了片刻,还是说道:“我看见了很多浮尸,好像…”
“好像什么?”老元帅似笑非笑的问道。
“好像是这走阴城内的人。”
柳白老老实实的说道。
因为的确是,他上升即将离开这云海的时候,还低头朝里边看了眼,依稀间他看到了一些略有熟悉的面容。
好像是刚刚一块喝酒的酒客。
老元帅脸上的笑容逐渐收起消失,然后他就坐在这巨石上长叹了口气,这一刻柳白都感觉他好像是衰老了许多。
他说道:“一会出去后就将这事忘了吧,谁都别说。”
柳白怔了怔,然后错愕的点点头,他明白了什么。
“好。”
老元帅没说话了,柳白也就转移了话题,问道:“老元帅,这内有禁忌之祸,外还有天上那些环伺,人族…真的没有未来吗?”
“未来啊…”
老元帅手持着鱼竿,没有正面回答,转而说起了其他事,“你知道天上那些是怎么来的吗?”
天上沉睡的那些真神,这事情柳娘子还真没说过,于是柳白试探性的说道:“外地来的?”
“你要这么说,也没错。”
“他们就好似一夜之间来到了我们这世界外边,不知来处。”
老元帅叹着气说道:“所以我们这世界外边既然能有祂们这些真神,势必也就能有其他存在吧。”
“说不定就有个什么更强的存在,从我们这世界外边路过的时候,顺带将祂们都吃了。”
“未来,什么都有可能,谁也说不清。”
正当柳白想说他说了一大堆,屁用没有的时候,却又听他话锋一转。
“但就现如今这情形来看,我们人族…只能靠自己吧。”
“先扛过这禁忌反扑,再想办法,看我们人族能不能出几个真神,好和天上这些存在讲讲道理。”
“实在不行,也得留个火种吧。”
“我们人族境内,不是本就有很多神教信众…”柳白话还没说完,就发现老元帅转过头来在看着自己笑。
这么看来,这问题也就不用再问下去了。
祂们那样的存在,还本就是些外来神,会对这世界的信众有什么怜悯吗?
硬要说有的话,那么也只有一个可能了。
那就是…将他们放在甜点的位置,等着饭后再吃。
“既然如此的话,那怎么还有那么多的走阴人会信奉祂们?”
“你们关内不是有句话,叫做有钱能使鬼推磨。”老元帅笑笑,“为了实力无所不用其极的人,哪都是。”
“当然,也有些是想着看能不能另辟蹊径的,也有。”
老元帅没有说太多,而他没说太多的事情,柳白也就没问了。
总之这事情来来回回,都差不多。
“既然来了这,就好好修行吧,趁早走出自己的路子才有用,其余的…都是假的。”
老元帅说着笑了笑,“走吧,跟我这老头子没什么好聊的,你们这些年轻人玩去。”
话音落下,柳白就感觉身形再度坠落,等着反应过来时,又已经回到了城头。
他走后,鱼钩微微动了动,老元帅猛地一提,再度从这云海当中提起来了一人。
只不过这次提起的,却是一具…尸体。
眼前,老元帅安坐,似笑非笑的看着自己。
柳白耳边则是传来小草的声音,“老元帅,这都过去上千年了,你竟然没点变化嘞,你可真是个老不死的啊。”
稍微熟悉些之后,小草又原形毕露。
柳白则是没再多说,而是作揖告退。
等着他后退一步时,就发现自己连带着小草,还有小算,阿刀黑木三人,都已经穿过老元帅所在的这片区域,转而到了对面,继续北上。
其间黑木也就开始跟柳白介绍着这走阴城内的情况。
这关外的走阴城跟关内的州府大城还都有些不太一样,关内类似于云州城这样的城池。
大势力都是一些组织,比方说媒妁会这样的。
但是这走阴城内就不是,这城内强的都是些家族,跟九大家一样的家族。
比方说先前来邀约柳白的那个孟宽,便是出自这走阴城内的孟家。
这孟家也算得上是走阴城内最强的几家之一了。
黑木介绍说,这孟家老祖孟太冲也是证道的存在,跟关内那九大家的家主是一个层次的。
而且还是这“走阴城十人”之一。
柳白又问道:“这走阴城十人分别都是谁啊?”
走阴城十人,听这称呼就知道是这走阴城最强的十人了。
黑木边走边缓缓念道:“走阴元帅、悬刀、孟太冲、巫女、徐茂公、上官风月、岳方、传火、马定国、师卓君、元臣、陶中节、管彩凤。”
黑木一边念,柳白就一边数着。
等着黑木说完他就发现了。
“这不是十三人吗?”柳白疑惑道。
“走阴城十人有十三人,不是很正常吗?”
黑木笑着反问道。
柳白一听也就明白了。
“我给你先大致讲讲吧。”黑木背负着双手,边走边缓缓讲述。
这一刻连阿刀都没出声打搅。
他实力虽是上去了,但是这城内的诸多过往经,是连他也不知道。
他也不好找人去问,今日难得碰到黑木愿意讲讲,他自是竖起耳朵细听。
“其中实力最强的自是这镇守城头数千年的走阴老元帅了,这点是毋庸置疑的。其次是城内的悬刀官,他和传火者是走阴老元帅的两大部署,传火者执掌城内内务诸事,悬刀官则是执掌走阴悬刀,上斩走阴,下诛邪祟。”
“这俩算是毋庸置疑的走阴城最强,余下的那些则是不分座次了,并列走阴十人。”
“孟太冲就是今日与你说的那个孟家老祖,巫女没有家族,也并非是这走阴城人,据说是来自十万大山中的一个古老的巫族部落。
后来她们部落遭了祟,只有她一人逃了出来,也就来到了这走阴城内,一待就是近千年,她平日里都是待在城外。”
“城外?”
柳白听着这话问道。
黑木转头看向西边,看向这茫茫黄沙的禁忌之中,颔首道:
“正是,巫女常年赤足行走在城外,所以每次有邪祟攻城,都是她最先知晓,到时她会在城外放上一支特制的穿云箭。”
“穿云箭一响,整个走阴城就都知道发生什么了。到时状态比较好的走阴人,都会自发前往城头。”
黑木说着深呼吸一口,“也就是每次都有巫女行走城外,才能提前给我们警觉,少死了不知道多少走阴人。”
阿刀听到这话也是不禁点头,“走阴城上上下下都记得巫女的恩,她也是仅有的几个能走到老元帅面前的走阴人,当然,现在你也是一个了。”
他看着柳白说道。
黑木继续往下介绍道:“徐茂公的话,是关内人,据说也是楚国的,不知真假,还传说早年在道教学过艺,也不知真假,手持星象阵,擅观天下局势,和张苍是至交好友。”
张苍的至交好友,那就应该是自己人…柳白心中嘀咕着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