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咔嚓。”
令人想要呕吐的嗡鸣声越来越近了,一股令他想要流泪的酸味萦绕在鼻尖,肌肉腐烂,动弹不得。
坚忍号的走廊里,亮着暖洋洋,却诡异昏暗的暗橙色光芒,就像是黄昏时分,最后那缕即将死去的阳光那样。
孢子和虫子,在光的逗弄下跳跃着。
他沉默地趴在一滩湿软的血肉团之上,这些温暖而富有弹性的生物组织凭空从坚忍号的地板上长出来了。
在他倒下之前,或者说他可曾站立过吗?舰船上的一切都变得肥沃起来,不再是那么冰冷了,而是一种.生命的怪异感。
思绪变得模糊,但感知却被放大到极致,就像是厨余垃圾一旁的墙壁上,那些密密麻麻涌动的小虫子。
他可以听到这团血肉的呼吸声,那些窸窸窣窣的生长声,它们顺着动力甲的缝隙向内攀爬,溢出腥臭的腐蚀性黏液。
动力甲在腐烂,生锈,铆钉在不可思议的力量下翘起,缓慢地吱呀叫着。
那种难以忍受的声音更近了,通过眼角的余光,他看见一大团苍蝇飞过来,它们胡乱撞在他的动力甲之上,发出噼啪的声响。
它们顺着呼吸管道进来了,嗡嗡的声音在动力甲之内回响.拥挤着贴着他的脸乱爬,蠕动着钻进他的口鼻 口腔和食道里布满了难以忍受的刺痛感,那些长着黑色眼睛的苍蝇爬满了他的胃部,翅膀刮过黏膜的感觉,那些触角上的尖刺浅浅地扎在肉上。
不.不.
思绪里充满了疲惫而无力的抵抗,思想变得沉重,他甚至无法提起愤怒的情绪,他试着挣扎,但却徒劳地痉挛着——
肌肉已经萎缩了,变成了某种黏滑的组织液,囔囔地被皮肤包住,而不是渗出来。
不.忍受着,坚持着给他一个命令,不要让他再无意义地存在着了.给他一个敌人.或者消灭他的存在.
昏暗。
视线暗下来了,他感觉一种黑色的液体浮了上来。
原本较为明媚的走廊开始变暗,一盏灯猛地熄灭,再挣扎着亮起,但即使它亮起来了,也宛如它熄灭了那般。
黑暗的轻语顺着走廊,顺着视线的最边缘蔓延着,像是急速生长的血管,鼓动着——
但却并没有给他生命的感觉,虽然黑暗是蠕动最快的事物,但它不是生物。
只过了一霎,黑暗便迅速地长到他的眼前了,瞳孔紧缩,一种与生俱来的恐惧感死死攥住了他,更加彻底的无力感袭击了他。
但他同样意识到另一些存在也在惧怕着黑暗,那些在他胃里,在他皮肤之上,在他细胞之间的存在他听见了那些细小的尖叫声。
如果一起逝去这并非不可接受的事实。
于是他尽可能地深吸了一口气(虽然除了苍蝇,他什么也没感受到),闭上眼,安心沉入黑暗的虚无之中.
冥河之水包裹着他,下沉,下沉.沉到气泡也到达不了的河底,浓稠沉重的黑暗在那里等待着他。
黑暗,但有光亮。
他睁开了眼,坚忍号上的天花板正静静地盯着他。
整洁,光滑的,没有锈迹,和黏答答的植物丛。
他躺在自己的床上,世界有一种倾斜的晕眩。
他将视线移向前方,一个人正坐在他的床边,一手举着指挥板,另一手则在指挥板上面写写画画着,似乎并没有意识到他已经醒了。
通过之前的训练和微弱的记忆,他认出来那是死亡守卫的指挥官。
昏暗干燥的房间里,指挥板微弱的莹蓝色映在指挥官苍白的头发和皮肤上,描摹出一副沉思的表情——
他才意识到死亡守卫的指挥官是个相当英俊并且年轻的存在。
这么年轻的人是指挥官?他原本以为指挥官会是一个更加苍老和枯燥的存在.
但不论怎样,指挥官的出现,虽然这很怪,却依旧为他提供了一种稳定感,这是一种安全的信号。
他眨了眨眼,锈钝的大脑堪堪开始工作,他试着挣扎着坐起来,这惊到了坐在他床边的指挥官——
“呦,醒了,还好吗?”
指挥官随意地放下手中的板子,侧过头笑着问他情况,顺便伸出一只手拉他起身。
他的话语蕴含着某种非常轻松,自然的语调,却也不是轻佻,他听起来好像对一切都有把握那样。
这是罕见的,尤其是在死亡守卫上,指挥官是第一个用这种语调对他说话的。
他.他是一个标准的死亡守卫,所以他用来回应指挥官的则是沉默。
如果他是个极限战士,他可能会说自己没事,同时询问刚才的梦,如果他是个帝国之拳,他会详细讲述刚刚的梦,如果他是个太空野狼,他会在一阵威胁的呼噜声中骂脏话。
但他都不是,他是一个死亡守卫,所以他沉默了。
他无法回应说他还好,事实上,糟透了,但他又不能说很不好,因为.死亡守卫的天性阻止着他这么说,那是脆弱的表现。
所以他沉默地盯着指挥官,不知道说什么。
直到指挥官转过头,他才看见指挥官的另半边是机械大脑,一道深深的伤疤贯穿了他的左半脸,上面的机械义眼闪烁着猩红而危险的光。
像是早就料到了他的回应,指挥官无所谓地耸耸肩,他背后的机械臂伸了过来,那上面有一个杯子,
“醒过来了就好,需要喝水吗?”
他迟缓地点点头,下意识地咽了口唾沫,他才意识到自己的嗓子干涩地难受,就像是真有苍蝇曾经爬了过去一样。
水在嘴唇上的触感进一步唤醒了他的思绪,他是不是还在做梦?
这一切显得仍然是那么地不真实,关于自己做噩梦醒来后,发现指挥官坐在床边的那些事,他甚至给他递了一杯水。
见他从噩梦中缓过来,指挥官挠了挠头,再度开口,
“算了.不指望你们先开口了,你有什么要问的吗?”
你们?他敏锐地抓住了指挥官话语中流露出的信息。
但他不会问这个。
“指挥官大人,您怎么在这里?”
指挥官惊诧地眨眨眼,随即爽朗地摆摆手说道,
“别这么叫,叫我哈迪斯就行了。”
“嗯看来你还没有意识到自己刚刚经历了什么。”
哈迪斯认真地看着他,
“在梦里,你看见了什么?不要有负担,说出来。”
“腐烂的坚忍号,苍蝇,很多青苔.”
他努力回忆着痛苦噩梦中的回忆,哈迪斯则听着,并且不时点头,就像是他早就知道了会是这样。
“最后是黑暗,一种无力的感觉很不好受,让我感觉到了很强的不适感,比苍蝇和黏液.更加令我厌恶但我想是它让我醒过来了。”
哈迪斯愣了一下,扯了一个略显尴尬的微笑,
“啊,那是我的反灵能场。”
他惊诧地看着哈迪斯,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刚刚在哈迪斯面前说了什么,
“您帮了我,是您?”
哈迪斯点头,
“你刚刚经历的并不是一般的噩梦,这是.大部分死亡守卫都会经历的。”
“一场试炼。”
实际上,在成功完成星际战士手术后,训练正式开始的49天内,一部分死亡守卫新兵会做噩梦。
——或者说,经历他们曾经经历过的幻境。
一部分人可以自行醒来,另一部分人则会陷入更深,更加真实的噩梦之中,难以自我苏醒。
同时,部分战士醒来后会出现迷惘和困惑,这个时候的他们,需要一位精神上的引路人。
这些新兵们不会知道,在他们睡下之后,才是死亡守卫其他部门忙碌之际。
休息室外的长廊里,零连的无魂者镇守,守墓人和药剂师全体戒备,军团长和指挥官全程巡逻,防备着出现意外情况。
经过哈迪斯的训练,一般新兵的浅层噩梦已经可以被守墓人安全处理了,深层的噩梦也可以由无魂者和守墓人搭档处理。
但反正他们还都“比较”有空,所以哈迪斯和莫塔里安也没闲着就是了,帮守墓人分担压力,顺便也为了把握这届新兵情况。
虽然哈迪斯合理怀疑莫塔里安就是想盘新兵玩,关心和开导受惊的新兵,这可比在暗无天际的办公室里盯着几个怨气都快冲天的文书处理员好。
当然,哈迪斯是不可接触者,这种场面他也是要到场的,比起莫塔里安,他的出现更加具有合理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