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察不是来制造混乱的,也不是来结束混乱的,他们是来维护混乱的。
——理查德·j·戴利 “给我写推荐信?”
俾斯麦满脸狐疑,他一点都不相信面前这个男人的话。
如果说哥廷根大学里最出色的学生是谁,在不同的学院、不同的教授看来,这个答案都不会得到统一。
但是如果要问哥廷根大学最令人头疼的学生是谁,那大伙儿一定会众口一词的说:是奥托·冯·俾斯麦。
况且,即便排除这个事实不看,俾斯麦也不觉得这个英国佬有什么必须要帮助自己的理由。
在这家伙上任学监的第一天,俾斯麦便当着哲学院院长赫尔巴特教授的面,向他发起了决斗挑战。而在之后的几天当中,俾斯麦还趁着他下班的时候,从草丛里对他发起过几次偷袭。
寻常人受到了这样的对待,能够不生气便足以称得上涵养深厚了。
而亚瑟·黑斯廷斯爵士不止不生气,甚至还主动提出要帮助他通过普鲁士的国家司法考试。
在俾斯麦看来,这就是别有用心的体现。
他沉默着不说话,只是低头看着手中喝了一半的酒杯。
他在等着亚瑟先开口,他想知道这家伙打算把推荐信卖出怎样的高价。
亚瑟侧着身子,一只手搭在吧台上,他望着这个今年不过十八岁的小大人,只觉得他装作深沉有城府的模样实在有些好笑。
他并不担心俾斯麦会拒绝他的要求,因为在德意志的大学生群体当中,学校推荐信总是卖方市场。
因为德意志的情况与不列颠不同,在不列颠,总是岗位太多,而大学生太少。而在德意志,这里的大学很多,但是能让大学生瞧得上岗位却很少。
这些天里,亚瑟从各种渠道不断收集有关德意志教育制度的资料。
由于不曾经过大革命的洗礼,并且也未曾历经不列颠那样的君主立宪与议会制度,所以德意志诸邦的贵族阶层十分稳固。
这里的贵族爵位既不像法国那样可以通过利益买卖,也不像英国那样,个人可以在阶层上下流动频繁,财富本身就足以成为跻身上流的资本。
因此,德意志知识分子阶层所处的社会地位与心态和英国、法国均不相同。
他们被社会舆论和他们的君主称为“有教养的市民阶层”,但却从未享有到相应的经济地位和社会尊重。这样的情形就给德国知识分子阶层的心态造成了巨大的落差。
当英国的各阶层人民通过各种光彩或者不光彩的手段上下流动,法国的新封贵族数量激增,平民中产阶级日益成为参与英法政治的主要力量时,德意志各邦的贵族地位反而越发巩固,阶层固化的现象越发明显。
正是因为这样的反差,德意志才会遇到一个英法两国都不曾遭遇的特殊情况。
一方面,是以普鲁士为首的邦国纷纷大兴教育,知识分子阶层的人数正与日俱增。
一方面,那些令知识分子垂涎欲滴的政府文官职位和军官职务却长期把控在效忠于国王的传统贵族手中。
而俾斯麦先前无心透露给亚瑟的话语当中,也基本印证了这样的事实。
俾斯麦的家庭出身其实并不算差,就算比不上那些最顶级的普鲁士贵族,最起码也能在庞大的普鲁士贵族群体中混个中不溜。
但是即便如此,他如果想要当上法庭陪审员,还是得去考那千军万马过独木桥的普鲁士国家司法考试。
而那些被俾斯麦仇视的、所谓的外国贵族,却可以仅仅因为受到国王的看重、仅仅因为他们会说法语,便凭空得到一个报酬丰厚、体面舒适的外交官职务。
或许正因为如此,所以在英法德三个地区里,德意志的学生运动才会是最激烈的,德意志的文人更是不惜对拿破仑大唱赞歌。
一向大嘴巴的黑格尔盛赞拿破仑是‘世界的灵魂,世界的绝对精神’,缪勒歌颂拿破仑是‘现代英雄’,兰克则认为拿破仑的一生‘富有神圣的使命’。
甚至就连常年将‘德意志痔疮’挂在嘴边的海涅,只要一和他谈起拿破仑,他也会不吝溢美之词的评价‘拿破仑绝对是人类历史上最伟大的人物之一’。
俗话说得好,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
德意志学生运动虽然听起来令人敬畏,让人感到不知所措,就好像他们是在为了什么难以言喻的崇高目标而奋斗。但是在剥丝抽茧以后,这群年轻人的诉求其实非常简单,他们想要进入和自身预期目标相匹配的地方工作,获得与知识水平相匹配的社会地位。
或者,说的更直白一点,在德意志这样一个发展相对落后的地区,要么让他们获得大学教职,要么就让他们进入政府机构工作。
这是所有德意志大学生在毕业时都会遭遇的困境。
支持学生运动还是反对学生运动,这是个政治立场问题,是思想上的东西。
也就是说,今天支持,明天反对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但是获得学校推荐信,这是个现实层面的问题,关乎到令人尊重的生活和社会地位。
今天错过了,明天就未必有这样的好事了。
作为伦敦大学的毕业生,亚瑟太了解俾斯麦这样的学生想要的是什么了。
只不过大部分年轻人还没有历经社会,有时候会为了所谓的尊严,硬着脖子说这不符合他们的原则,他们不会为了一个法院陪审官的位置去干那些下作的事情。
正因为如此,亚瑟才会第一个找上俾斯麦。因为这家伙是哥廷根大学生中少有的反对法兰克福卫戍事件的人才,他的想法与亚瑟即将要做的事情是在一条线上的,所以不存在什么原则问题。
俾斯麦现在要克服的,最多是一些道德上的顾虑。
但幸运的是,俾斯麦现在面临的不仅仅有家里的压力,并且他还深陷财务困境。
更幸运的是,这两方面的问题,在亚瑟看来完全不是问题。
亚瑟见他像是个闷葫芦一样一言不发,也没有主动开口,而是轻轻笑了一声,旋即从上衣兜里夹出一枚金灿灿的杜卡特金币,指甲盖轻轻一顶,金币便从俾斯麦的眼前一闪而过,落到了酒馆老板的手里。
亚瑟喝完最后一口啤酒,放下酒杯站起身:“这世上断然没有让学生请老师的道理。奥托,你挑了个好馆子,这里的酒不错,我还有事就不多陪了。”
亚瑟拿起椅背上的外套,扣上帽子正要出门,便听见俾斯麦急吼吼的声音在身后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