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好在他们的运气不错,碰上了威灵顿公爵。
那个曾经拒绝了求婚的托马斯·帕克南在成为威灵顿公爵的大舅哥以后,也很得这个妹婿的照顾,他在半岛战争中被征召启用,受命指挥第三师,并参加了威灵顿公爵的得意之作——萨拉曼卡战役。
如果说从前亚瑟或许对威灵顿公爵的话不太能理解,但是他现在也多少有些体会了。
他也忍不住感叹道:“是啊!人类真是奇怪的物种,明明彼此朝夕相处,但是要想理解一个人,居然要等到生命的最后。”
威灵顿公爵从吊床上站起身,套上外套:“小伙子,你是遇上什么烦心事了吗?你这个年纪,本不应该有这种感慨的。你没有结过婚,也许还没有过女人,那么,是什么事能让你这么烦恼呢?”
亚瑟笑了笑:“没什么,看到您这么淡定,我觉得我的那些烦恼应该也算不上什么了。”
“嗯…”
威灵顿公爵倒了杯茶:“你说的是辉格党?他们让伱很为难吗?在我看来,最起码布鲁厄姆还是挺器重你的。毕竟你是他的学生,而且我记得边沁从前在报纸上也夸奖过你吧?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虽然坐在首相位置上的是格雷伯爵,但边沁才是那些支持改革的辉格党员们的精神领袖。”
亚瑟倒也不瞒着,他开口道:“我是个警察,所以我对议会里的事情没什么立场。我只是觉得事情如果继续这么闹下去,对不列颠的所有人都没什么好处。”
威灵顿公爵捧着茶杯喝了一口:“你是被布鲁厄姆派来充当说客的吗?”
“阁下,您为什么会这么想?”
亚瑟笑着回道:“我只是凑巧从您的家门口路过,顺带着逮捕了几个砸您窗户玻璃的暴徒。”
“嗯?”威灵顿公爵扭头望了眼书房被砸的坑坑洼洼的铁窗户,恍然大悟道:“原来你是来干这个的。”
亚瑟打趣道:“阁下,我不是想要劝您在立场上退缩。但是,您现在既然不是反对党领袖,为什么不回乡下打打猎呢,伦敦最近可不安生。如果您真的觉得议会改革不好,那么我觉得在这种时刻,由您出任反对党领袖肯定比皮尔爵士更好,毕竟您在这个国家很有威望。”
威灵顿公爵闻言,脸色忽然阴沉了下来:“反对党领袖?我知道那帮人想把我安排在这个位置上。但是,我要对他们说,我已经为我的国家服务了40年,有20年在统帅它的军队,有10年在内阁。我对这个拥有最至死不渝的忠诚,不管我是喜欢它还是不喜欢它,我都永远不会去反对国王陛下的政府,更不会让自己成为什么反对党的领袖,这听起来就和革命派似的。”
威灵顿公爵这话听得亚瑟一愣。
过了好一会儿,亚瑟才明白威灵顿公爵为什么对反对党领袖的名头这么抗拒。
归根到底,还是他和威灵顿公爵对于这个职位的理解不同。
在威灵顿公爵成长的年代,反对党领袖这个称呼可不是什么好词儿,它与麻烦制造者几乎是等同的。对于公爵阁下这样纯正的保王党人来说,支持国王并拥护他便是自己与生俱来的职责。
或许有时候国王的表现是不着调,就比如被英国贵族戏称为‘欧洲最佳喜剧演员’的乔治四世那样。
但是国王犯了错,威灵顿公爵却从不会当众抨击他的政策和表现,而是在私下会面的时候当面指出,最多在宴会上调侃一句也就差不多了。
让这样一位已经形成了思维定式的老人去接受反对党领袖的头衔,这就好像是故意玷污他的荣誉簿。
弄明白了这一点,亚瑟才终于理解了公爵近来的扭捏行为。
怪不得他从不像辉格党那样在报纸上批评政府,自从卸任首相以后,关于他的新闻几乎全是侧面报道。
威灵顿公爵开口道:“我在议会的席位可以让我在支持的时候表示赞同,在不同意的时候表示反对。但我绝对不会同意成为一个什么反对党的领袖。
而且我投反对票也不是因为我在阻碍什么所谓的进步,而是因为我怀疑这背后存在着一个可怕的阴谋,就像是当年法国大革命时,发生不列颠的事情一样。
我认为在这个国家从事阴谋活动的都是英国人,不过他们的根源却都在巴黎。法兰西革命了,比利时革命了,意大利的烧炭党起义和波兰的华沙起义也发生了,现在葡萄牙也闹了起来。
法国人的黄金使那些鼓吹者来去匆匆。我现在有些责怪自己,如果当初我不去解除那些对出版物的禁令,没有随便放任这些新闻媒体喋喋不休的混乱代表所有党派,或许事情还不会像是现在这么糟。”
他的模样看起来有些气馁:“你看到报纸上他们说的话了吗?我向你保证,现在当权的这些绅士在私底下都和革命有联系,他们欢迎巴黎和布鲁塞尔的一切。我曾经对国王陛下说过,如果他能在马背上实施惩罚,那么就不会有革命发生。但很显然,虽然他已经很努力了,但是依然无法掌握如此高超的骑术。”
亚瑟轻声问道:“您是怀疑我们的首相格雷伯爵有问题吗?”
“不,我不怀疑格雷。我从很早以前就认识他了,他从二十多年前开始就是这个样。”
威灵顿自嘲似的开口道:“而且我发现,在这届内阁当中,首相对他追随者的权威,明显低于战地司令官对军队的权威。而这样的趋势也从辉格党蔓延到了托利党,除了我自己之外,每个人都在干他自己喜欢的事。
党派中没有司令官,或者每个人都是司令官,但却没有部队。除了我自己以外,没有人服从我,甚至也没有人打算听听别人的意见。但是,如果一切进展的不顺利,却需要由我来承担责任。”
亚瑟问道:“皮尔爵士没有支持您吗?”
“皮尔…”
威灵顿公爵顿了一下:“他是一个很有能力的人,也是一个拥有高尚情操的人,但是他的性格中存在缺陷,因为他没有经过军队的历练,所以无法做到像我这样坚决。我们在大部分时候都合作的很好,但是现在他的态度又有些飘忽不定。听得进去别人的意见是他的优点,也是他的缺点。”
亚瑟听到这儿,禁不住又想起了和迪斯雷利的谈话。
他记得,貌似迪斯雷利也对皮尔下过类似判断,而且更重要的是,那个喜欢穿时髦衣裳的小子还大胆的预测:“我怀疑皮尔的人有可能在下次议会改革投票时背叛我们,他最近的立场太过暧昧,以致于党内现在四分五裂的。”
皮尔爵士会在议会改革中站在哪一边亚瑟并不关心,但他很关心如果下次议会投票在下院通过会造成的后续影响。
亚瑟斟酌了一下,大着胆子问道:“阁下,我不关心政治,但是正如我先前所陈述的那样,我很忧虑最近动荡不安的治安局势。这里面有的是霍乱引起的,有的则是因为议会改革。所以,我想要向您寻求一些建议,您这样有见识的老绅士总是能给年轻人有价值的建议。”
“建议?”
威灵顿公爵望着亚瑟真诚的脸,他并不能确定这个年轻人为什么突然提出这种问题。
更重要的是,现在也不是两年前,这个亚瑟·黑斯廷斯也不是他刚认识时的那个苏格兰场小警官,而是掌握着相当权力的大伦敦警察厅三号人物。
威灵顿公爵沉思片刻,终于缓缓开口道:“如果你一定要向我寻求建议,那么,小伙子,我把我这辈子的信条传授给你。无论发生什么事情,做你该做的事情,你要对得起这个国家赋予你的荣誉,并将你的满腔忠诚回馈出去。我没有做过警察,但是我认为对于一个伟大的警察指挥官来说,最严峻的考验就是维持秩序。”
亚瑟听到这儿,微微点了点头,他眨了眨眼笑着问道:“那么,对一个伟大的将军来说,最严峻的考验又是什么呢?”
威灵顿公爵几乎是脱口而出,因为前段时间斯坦厄普勋爵撰写半岛战争文献的时候,就曾经当面问过他这一问题。
“对于一个将军来说,最严峻的考验是清楚在什么时间撤退,并敢于撤退。”
威灵顿公爵刚刚说完这话,便觉出了不对。
他盯着亚瑟看了好一会儿,方才举起茶杯同他碰了一下:“你这个小子。我不是新闻媒体,所以不会篡改自己曾经说过的东西。但是让我撤退,现在未免也太早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