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伦基特说到这里,自己都忍不住笑出了声。
“正因如此,所以那些睡不着觉的人都假装睡觉,所有人都以值得钦佩的英雄主义精神忍受住了这些煎熬。等到第二天早上的时候,我看到每个人都是一脸疲惫,我敢保证全团其实没有一个人睡着,因为就连我这样的硬汉都没睡着。
我们本该这样满身疲惫的开赴战场,但是我们那个没卵用的军需官终于发挥了一点作用,他从隔壁团弄到了一点牛奶和糖。我们煮了一大锅水,把糖和牛奶,还有背包里泡了水的茶叶倒进锅里,附近的军官们看见我们这里冒炊烟,于是也都跑来要了一杯茶。我向您保证,那还是我头一次见到那么多军队里的大佬,光是将军就有三四个。
我们团有个新兵是个蠢货,他嫌弃茶水味道淡了,于是就往自己的杯子里倒了一点黑火药,我问他味道怎么样,结果他告诉我这是他这辈子尝过的最糟糕的东西。哈哈,我当时和他开玩笑,说如果一会儿炮弹不够用了,我就把他塞进炮膛里打出去。”
普伦基特说到这里,颇有些意犹未尽的抿了抿嘴唇:“虽然那天的回忆不算美好,但是不知道为什么,过去这么多年了,我到现在还能想起那天的每一分每一秒,发生的一点一滴。如果,我是说如果,长官,您是打算像老鼻子率领我们在滑铁卢与法国人交战那样命令我,哪怕让我再睡一次地垄沟,再喝一次既没有甜味也没有奶味甚至加了黑火药的茶水,我也不会皱半点眉头。”
亚瑟没有直接回答普伦基特的问题,而是转而开口道:“托马斯,我做不到公爵阁下那么好。但是我唯一能向你保证的就是,你们守护的军旗不会倒。而且这一次,我要把掌旗的任务交给你。你的任务很简单,也很复杂,在接下来的这段时间里,伦敦肯定会发生许多预料之外的事情。
我希望你能分出一部分人手,去监控外交部的助理次官奥古斯特·施耐德先生,我有理由猜测,在帕麦斯顿子爵主政外交部期间,他们和金融城的势力有所勾连。所以,如果你发现那里出现了什么突发情况,都可以便宜行事。
除此之外,公爵阁下未来几天的出行路线我已经打探清楚了,我要你和你的弟兄们沿着公爵的出行路线沿途布防。如果你发现有任何人胆敢向公爵阁下出手,我授予你当场开火的权力。”
“当场开火?”
普伦基特虽然早有预想,但是直接当街开枪杀人还是有些出乎他的预料,毕竟这不是战争时期,如果出现误判可是得上刑事法庭被判绞刑的。更重要的是,苏格兰场没有刑事豁免权,亚瑟这句授权怎么听怎么像是个陷阱。
亚瑟也明白普伦基特的担心,他冲着一旁的路易微微点头示意。
路易见状,立刻将手中一式两份的会议记录递给了亚瑟。
亚瑟接过记录文件,想都不想的在上面盖上了他的印章,随后站起身将它交到了普伦基特的面前。
他的身影挡住了窗外的阳光,闪电在窗外一闪而过,照亮他肩膀上的圣爱德华徽章。普伦基特抬头望着这个年轻人的脸,半边被照亮,半边则淹没在黑暗之中,而黑暗之中能看见的,唯有闪烁着微红光明的眼睛与上翘的嘴角。
湿润中带着些寒冷的空气,闪电、雷鸣,以及压迫式的氛围,都很难不让普伦基特想起滑铁卢战役爆发前的那个雨夜。
“托马斯,这是今天你和我的谈话记录,你仔细核对,两份文件有没有出入。如果没有出入,一份文件留在你的手中,另一份则会留在苏格兰场的档案室封存。如果将来发生了不幸,您可以用这份文件自证清白。无论发生了什么,一切责任在我,这是我个人的渎职与越权行为,与你无关。”
普伦基特听到这话,也免不了被亚瑟的气势慑服。
他愣了半天,方才深吸了一口气,不听使唤的手指摸进了兜里,普伦基特取出烟斗划开火柴,猛地嘬上了一口。
这位来自95团的神枪手鼻子里喷出两道烟气,他垂着脑袋摇了摇头,忽的笑了一声:“长官,您把我当什么了?我可不是个雏儿,我打过半岛战争,也打过滑铁卢。文件什么的,我这种粗人看不懂,但是我明白你的态度。”
亚瑟微微歪着脑袋,一只手撑在办公桌上:“托马斯,这不是一件小事。拿上这份文件,它在关键时刻会保你一命。你不用担心我,我有我的路子,我最后是肯定能全身而退的。”
“您在开玩笑,战场上的事情哪有什么肯定能全身而退的。公爵阁下难道在滑铁卢之前就知道自己能战胜拿破仑吗?就像波拿巴警官说的那样,拿破仑贬低公爵阁下是为了安定军心,而您拿这些屁话出来诓我,也是想安我的心。”
普伦基特叼着烟斗站起身来,不站起来还不知道,一站起来才发现这位大号神枪手的身形明显比亚瑟还要大上一圈:“不过,虽然您拿我当傻小子哄。但不得不说,我很欣赏您的脾气。您知道为什么吗?”
亚瑟一挑眉毛:“为什么?”
普伦基特哈哈大笑道:“在战场上,士兵们通常把军官分为两类,一类呼喊着:‘跟我上!’。另一类,则发号施令地说:‘给我冲!’长官,我个人认为,‘给我冲’的说法并不适合一位领袖。与此同时,我也很庆幸,您是前一种。文件什么的,我不需要,因为有您刚刚的这段话,对我和我们95团的弟兄来说,就足够了。我现在真正相信,厅里那些关于您的那些议论都是一派胡言,而我也会把您今天对我传达的态度,转达给幽灵队当中的每一个人,我相信他们一定会很高兴的。”
亚瑟笑着问了句:“你确定吗?我交给你的任务可不仅仅包括威灵顿公爵,而且还有外交部的那个来自德意志的助理次官。”
“喔,原来他是德意志人吗?”普伦基特捏着下巴上的胡茬挑着嘴角笑道:“千万不要告诉我,他曾经在不伦瑞克团服役过。”
路易翻开施耐德的文件,回复道:“施耐德没有在不伦瑞克团服役过,不过他的父亲在滑铁卢战役时,确实是一名不伦瑞克骑兵,当时指挥他们的是不伦瑞克公爵弗里德里希·威廉。”
“呵!”普伦基特拍了拍腰上的手枪套:“他最好是个乖宝宝,要不然他父亲造的孽,可就得由他来还了。”
亚瑟听到这里,从酒柜里又取出了一瓶酒塞进了普伦基特手里:“95团和不伦瑞克骑兵有什么仇怨吗?”
“也不是什么大仇。”普伦基特嘬了口烟:“我们就是单纯讨厌他们吃狗肉。”
路易满脸不解道:“他们吃狗和95团有什么关系?”
普伦基特把烟斗倒扣在烟灰缸里:“本来他们吃狗是和我们没关系。但是有一天,我们发现我们团养的小狗‘来复枪’突然失踪了,这只可怜的小狗是我们在路边捡的,而且跟着我们在很多场战斗中一起生存了下来,它在战斗中常常跑来跑去地吠叫,表达它的喜悦,在残酷的战争中,只有它能带给我们一丝慰藉了。所以,当‘来复枪’失踪后,我们花费了整整一个下午寻找它。结果,你们猜猜我们最后是在什么地方找到它的?”
亚瑟与路易互视一眼,二人都从对方的眼神里看出了古怪之色。
普伦基特猛地向地上啐了口吐沫,他撸起袖子骂道:“这帮该死的不伦瑞克佬!我老早就想给他们尝尝枪子儿的味道。他最好别被我抓到马脚,否则我非得把他放进锅里煮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