珑姬仰首望天,目射湛光,淡声道:“物有极性,过之则反。天极之外,又复地缺。其处有无底之渊,凡落渊中之物,莫 不沉浮混沌,消磨耗空,不可着实。古往今来,欲穷其尽者不知凡几,而登底者仅一。斯人合渊而潜,居于鸿蒙,渺渺不知年月。世人无识其名,谓以焚辰。先圣慕其神通,欲往问学,赴于渊畔,而见小儿相迎,自名焚辰座下童子,奉命出渊,以拦外客。先圣异之,问其主人居处,童子指往渊中,曰其玉座在底,途有七丘十绝之阵,名风搅,地烈,红沙,黄泉,焦热,幽霞,饥凶,魂棼,歌魙,星瘗。过此十炼而存,即入大渊之底。”
荆石愕然相看,良久道:“此天渊之说,实是闻所未闻。”
珑姬面色空渺,淡淡微笑道:“天下能识此事者本来寥寥,子蕴一介凡人,知之又有何用?”
两人正话至此,遥见村中出得一影,逡巡四下,终往林畔而来。到得近前,才知是骨儿碗扛了棍儿,料为寻荆石。
果然骨儿碗一见荆石,面色便喜,埋怨道:“荆官儿怎地闷声乱跑!”又见珑姬在旁,立时惊疑道:“怎地又有女鬼!”
荆石止道:“不可无礼。此是赩仙施展变化所为。你先时已见过她容貌,如何今日又认不得?”
其实骨儿碗身为僬民,惯看毛面,对于陆人容貌反甚生疏。荆石日日相处,尚可眼熟,而珑姬纵是姿容绝世,到底面上无毛,两眼一鼻,又如何识得出来?但看她几日不见,凭空矮得一头,又是身着朱服,更是摸不着头脑,瞪眼道:“怎地几日不见,白娘娘又变了红娘娘?”
荆石本来起步欲归村中,听他嘴上嘟囔,忽地足下一顿。珑姬侧目道:“子蕴想起何事?”
荆石抬首望村,语态自若道:“无事,想起随身一物遗于中村官栈内。骨儿碗,你且去替我取来。”
骨儿碗莫名道:“恁东西这般着急,却要俺现在去取?”
荆石神情不变,仍道:“我近来身有不适,自己配得几味药,俱留在官栈里,若是数日不服,恐怕又要发作。骨儿碗,你现下便行出发,去官栈内开我箱笼,找红莲草、镜儿花、仙人藤、祛邪叶,各取一份给我。那箱中草药,我皆以油纸包裹分类,若涂丹砂为记,则为作书样品,切记不可乱动。涂白垩者方为药用,你尽可取来给我。”
他一番说得既繁且快,只将骨儿碗听得头昏脑胀,脑袋乱晃道:“荆官儿,你说的甚玩意儿?叫那许多药名,俺一个未曾听过,怎给你找来?”
荆石道:“我方才所说药种,皆是你岛上独产。你平日里不好求学,才不识得。若是不知该取何药,便去见废舟先生,将我所说尽数转告于他,他自然晓得处置。”
骨儿碗听他这般言语,仍是老大不愿。荆石再三催促,且道:“我今虽仅小患,倘若轻忽大意,或转重疾,也未可知。还是尽早服药,以求万全。”
他话音方落,却觉身后光移影动,暖风暗送。转头望去,正见珑姬漫步近前,哂然含笑道:“子蕴既有不适,何不早些与我说明?”
荆石躬身避让,应道:“本是小病,不敢烦扰赩仙。再者今为大举试生,自当处处靠己施为。此病发于岛上,若由赩仙看诊,实对他人不公。”
珑姬不置可否,只负手笑道:“你道理却多。既是如此,我由你自决便是。不过今夜无事,想往子蕴屋中坐上一坐,不知子蕴意下如何?”
荆石默然片刻,说道:“赩仙所请,自是求之不得。”又将扛棍的骨儿碗望得一望,心中犹疑百折,终是定声道:“骨儿碗,你去吧。务必取得药方,再来见我。”说罢方领珑姬往东泉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