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彬瀚不知道一个幻象干嘛需要透气,但他还是从座位上站了起来。杯口的宇普西隆先滑落到桌面,然后跳跃上他的肩膀。罗彬瀚斜着眼睛觑他,没感觉到一点真实的重量。
“哎呀,这样感觉比较自然嘛!我不喜欢踏在空气里的样子。”宇普西隆在他肩膀上说,“走吧走吧,在室内聊天太闷了!”
罗彬瀚决定不跟一个虚影纠结。他绕过桌子,在宇普西隆的指点下找到升降梯,来到整架机器人飞船的最顶部。那辆婴儿车也亦步亦趋地跟着他,以保证宇普西隆能继续用幻象的姿态和他交流。他曾经见过这架机器人飞船敞开的阳台,那是它可以朝外敞开的嘴巴。而现在他又闯进了一个新区域:机器人的天灵盖底下,宇普西隆所说的“阳台”。它实际上是完全封闭的,绝不可能与外界的真空相通,可至少看上去像漂浮在海上。罗彬瀚甚至没坐椅子,他配合宇普西隆的建议躺在地板上,感觉自己就像在宇宙里的一具浮尸。
五颜六色的光点在他们上头闪烁变幻。这些星星都显得清晰透亮,每一个都各居其位。现在罗彬瀚看着它们时不再觉得这是星海了——他已见识过真正融化星辰的“海”,如今这一切便显得如此轻盈而空旷。而但他回想那轮深海里的画阳时,一切都变得模糊朦胧,仿佛只是他躺在这地板上打盹时做的梦。
“…我以前有一个很要好的白塔朋友。”坐在他胸口的迷你宇普西隆说,“虽然他也是白塔法师,但并不属于传统的秘学九宗,而是连携四宗出身的,属于一个叫做‘第七迭代’的宗派的法师。罗先生知道这个宗派吗?”
“不。”罗彬瀚说。他觉得自己没必要对这个话题感兴趣,可过了一会儿他想起蓝鹊,于是又问:“什么是连携四宗?”
“这个嘛,有点像是塔学派吧?像我们现在所见到的、以‘塔学派’作为组织方式的白塔,实际上并非一贯如此。那种情况是秘盟和联盟一起促成的。在过去,所有的塔学派都曾经归属于被称为秘学九宗的九大宗派,而其余八宗都受着名为‘秘盟’的宗派的管理和控制——秘盟向顶上会议提供的解释是这么说啦,其实他们自己内部关于这点也一直在争论——比如罗先生你那位法师朋友,她所归属的灵蔷之塔,应该是由九宗里的生之叶衍生出来的分支。虽说也有像银辉这样几乎抛弃了宗派立场,专注于学术和联盟事务的例子,但大部分塔学派还是跟自己的起源宗派保持着密切关系。这是传统上的白塔九宗,除此以外还存在着后期加入的、不是那么传统的另类宗派,也就是第七迭代、赛博行者、范式和灵质学——这四个宗派被合称为连携四宗。”
罗彬瀚飘忽的注意力突然集中起来。那并非他对白塔的历史故事产生兴趣,他只是觉得自己依稀听到了些不那么“法师”的词。
“赛博?”他质疑道。那可能是雅莱丽伽的亲吻翻译器搞错了什么。
“赛博行者啦,从数据流里得到了神秘的启迪和魔法的法师们,大概是这样说的。这个宗派的人都很有意思哦,不管外界出了什么事都看起来心不在焉的样子,因为他们的思维永远会有一半以上保持在与数据世界接触的漫游状态中,很多成员干脆管自己叫‘神经漫游者’了。他们就是通过这个形式来完成施法的。相比之下,我那位法师朋友所属的宗派,第七迭代,在外形上看起来要更有趣一点。要怎么解释呢…关于白塔的事我也不太懂啦,简单来说,比起赛博行者那样除了施法方式外就没什么共识的松散团体,第七迭代的法师们要更有秩序一点。他们共同追求着‘迭代中的超拔’,就像秘盟声称通过十月仪式将能抵达最终真理一样,第七迭代认为通过不断地完善自身,可以使完美的形式在自己身上显现。
“完美的形式…”
“对哦,可是他们贯彻这个理念的形式还蛮奇怪的。就是说,并不是修炼啊、冥想啊那样很九宗的方式,第七迭代的法师几乎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一套迭代观,他们就以那个为基准不断地替换着自己的躯体结构。我那位朋友的全名是‘第三锳镘核心’,因为他是‘采用第三迭代共识构型的,以锳镘单质作为心脏以外材质的法师’——这种事谁听了能懂嘛!所以我都直接管他叫核心先生了。欸,起初他是很不满意我这么叫,但后来大家都跟着我一起这么叫,他也就习惯了。哎呀,他是个保守老派但是很耿直的人哦,而且不像我想象中的法师那样严肃,非常的容易笑起来。虽说我第一次见他的时候正好是类人形的,其实他的原始身体是体型很小的啮齿动物,跟希莱波圣人说不定是近亲呢。就是因为这个阶段的他刚好长得接近泛智人种,所以才会被指派来我这边吧。”
罗彬瀚低头瞧了一眼胸口的幻象。宇普西隆的语气听起来很平和,但他仍不确定自己是否该主动发问,只好说了句没什么意义的废话:“你们过去的关系很好。”
“嗯,确实是这样。如果非要打比方的话,就像是罗先生你和我弟弟差不多。哎呀,其实还是有点不一样的。因为对第七迭代的法师而言,我们这个种族的殖装也完全可以算作迭代基质的一种,所以稍微有点热情过度的是他那一边。刚认识以后就滔滔不绝地跟我说了很多白塔的事,还想试试看能不能当我的人间体。虽说最后是没有成功…啊,现在想想要是成功一次也不错。他啊,在星河战线上的时候一直在构思自我迭代的事。有一回准备去补给点领强化材料,临走前还跟我说‘干脆下一次就把自己迭代成永光族吧’。那个让我也有点难为情啦哈哈哈,所以也没有跟着他一起去…然后呢,他就再也没有回来了。虽然最后知道了他是谁杀害的,但是遗体之类的已经找不回来了。”
“谋杀?”罗彬瀚说。他尽量让语气变得没有任何同情,像机器人读出输入的信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