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家外屋地,紧里面有两张方桌并排摆放。桌子腿内高外低,使桌面外侧向下倾斜。桌上两个大编筐,里面装的是淘洗好的大黄米。淘米后,米上挂的水透过编筐的缝隙滴落,倾斜落到地上的盆里。这米控水一宿,控到手攥不成团,就可以磨面了。明天磨面、和面、发面,后天才能包粘豆包。而包粘豆包,除了大黄米面,还得有豆馅。此时豆馅都已经整好了,是王美兰带着女人们在家烀的。红小豆搁在大锅里烀,烀烂糊以后用勺子捣碎。如果喜欢吃甜的,可以在烀豆馅的时候加糖。但赵家人多,正所谓众口难调,所以烀豆馅时没放糖。等吃的时候,谁喜欢吃甜的,可以自己蘸白糖或糖稀。烀熟、捣碎的豆馅放凉,大伙用手把豆馅攥成一个个小团,然后将其拿到外面去冻。等到包粘豆包的时候,把冻成团不散的馅直接往面里包。人多力量大,赵家包粘豆包的豆馅都已经攥好了,还剩下一部分豆馅,被王美兰包成了白面豆包,用赵李两家的大锅蒸了三锅半。为啥是三锅半?因为还有半锅馒头。没办法,谁让家里有个事儿多的赵有财了。赵把头这人吃粘豆包,但他不吃白面豆包。大锅上蒸干粮下炖菜,赵家锅里炖的是冻豆腐、海带、五花肉,李家炖的是酸菜、土豆、大骨头。两大盆往桌上一放,几家人吃得热热乎乎、沟满壕平。饭后各回各家,杨玉凤带着小铃铛临出门时,喊王美兰道:“老婶儿啊,明天早晨来哈!”杨玉凤家有磨,明天得去她家推磨磨米。“好嘞,凤,你跟铃铛慢点儿哈!”王美兰送走了这娘俩,家里就没有外人了。“大闺女!”王美兰招呼赵春,道:“赶紧焐被睡觉!”“嗯?”赵春闻言一怔,随即往屋里看了一眼,问道:“这才几点呐,就睡觉?”墙上的大钟刚过七点,但屯里一般人家这时候都已经关灯休息了。只不过赵家人多、热闹多,每天都睡得晚,来了几天的赵春已经习惯了。“明天磨面!”王美兰手往前一推,道:“可不得早睡么?”“妈,你还当以前呐?”听王美兰之言,赵军笑道:“咱家这回有驴了,明天套驴让它拉去。”这年头,不少个人家自己有磨,但很少有人家里有驴。所以,一般人家磨面都是人力推。听赵军提起自己那头驴,王美兰淡淡一笑,道:“明天1号,咱12月份给这几家粘豆包都包出来。完了1月份呐,咱拉豆子磨豆腐。”“行!”赵军、赵春相视一笑,包粘豆包、磨豆腐这种活儿,自家都得一个月、一个月的干。而这时,趁姐弟俩和赵有财不注意,王美兰嘀咕道:“二月份过年,给这驴一杀,咱该酱的酱着吃,该包饺子的包饺子。”“什么玩意?”赵有财闻言,一下从炕上弹起,看着王美兰问道:“你刚才说什么玩意?”王美兰的话,赵有财不是没听见,只是有些不敢相信。常听人说卸磨杀驴,赵有财这回可是见识到了。被赵有财追问,王美兰也不答话只哈哈一笑。赵有财见状,忙向赵军使了个眼色,示意赵军跟自己一起劝说王美兰。赵军还真是孝顺儿子,看到赵有财的眼神,当即对王美兰说:“妈,要不别杀那驴了呗?咱家外头冻那么牛肉还没吃呢。”赵有财:“…”王美兰一怔,转头看向赵有财道:“你一天别总捅咕那狗起秧子啥的,你哪天领狗出去要能打个驴,我给你掏钱赔,我也乐意。”“上一边旯的!”赵有财为之气结,愤怒地看了赵军一眼,没好气地说:“赶紧焐被睡觉!”以前赵军只焐自己的被,可自从赵有财搬过来跟他住,赵军就得焐俩人的被。但没办法,谁让赵有财是爹呢。而等爷俩躺下后,赵有财还是闷闷不乐,看着那慢慢摸着小猞猁的赵军,赵有财轻哼一声以表示自己的不满。赵军淡淡一笑,忽然想起一事,便问赵有财说:“爸,你认识白三指么?”“嗯?”赵有财心里咯噔一下,抬眼惊讶地看着赵军。就那苗被他眯下的棒槌,赵有财正打算假借白三指之名卖给赵军。但他还没跟赵军说此事,赵军就先这么一问,却是让赵有财有些心虚。“听说过,但不认识。”赵有财不知赵军是什么意思,于是问道:“咋的了?你上山碰着他了?”“没有。”赵军说着,把小猞猁塞进被窝,然后他往赵有财这边凑了凑,道:“爸,他搁山里有个窝棚,完了在他那窝棚上头,112大班后身往114那边绕,不有个岔道吗?”“啊…”赵有财听得一头雾水,而赵军继续说道:“那岔道一边往南,一边往西,往南走不对,咱往西去,那块儿还有个老埯子。”前世,白三指挖着那苗连体棒槌以后,曾又去他那老埯子里寻参。但那时,附近十里八村都知道他挖着宝贝了。财帛动人心!就他那屯子的,有五伙共十二个人偷摸地跟着他上山。不仅如此,白三指进山后,不管是谁看着他,都会偷偷地跟在他后面。那个老埯子,就是这么暴露的。等白三指过两天再去的时候,那一面山坡都跟被人犁过了似的。那些人收获也不小,但像白三指那样能发大财的棒槌却是没有。赵军也因此得知了那老埯子的大概位置,此时跟赵有财说,是想明年再和赵有财一起上山放参。还是那句话,谁让这是亲爹呢?虽然赵有财上山的说道挺多,还爱磕头,但亲爹就是亲爹,上阵父子兵嘛!“老埯子?”一听赵军之言,赵有财眼睛一亮,直接从被窝里坐起来了。“儿啊!”赵把头一向是有事就喊“儿”,没事就喊“小犊子”。赵有财满脸惊喜地看着赵军,问道:“又有一个老埯子?”“嗯!”赵军微微一点头,道:“这个老埯子也能出不少财呀。”“是吗?”赵有财越听越喜,可这时赵军瞥了赵有财一眼,然后就装模作样地道:“爸,我寻思我领宝玉、我张大哥,还有小臣,我们四个去。”“啥?”赵有财一听这话,脸瞬间就撂下了,但紧接着他就对赵军摆手,道:“儿啊,他们是不外,这起种财,必须得是自己家人。”“啊…”赵军闻言似有所悟,当即点头道:“那我领我姐夫去。”“你姐夫…你姐夫也不行,他没跑过…”赵有财刚想找个理由把周建军也否了,可这时他忽然反应过来,当即没好气地捶了赵军两拳。“呵呵呵…”赵军呵呵直乐,笑道:“爸,我领你去!”“滚犊子!”赵有财骂了一句,直接钻进被窝把身一转,把后脑勺给了赵军,嘴里还嘀咕道:“小瘪犊子!”赵军呵呵一笑,拉灭灯睡觉。第二天,也就是1987年12月的第一天。今天是赵家磨面的日子,王美兰、赵春早早起来,娘俩做好早饭,一家人坐在一起吃饭时,王美兰问赵军说:“儿子,你今天还上山吗?”“嗯呐!”赵军道:“我领小臣,我俩去堵那大爪子一道。”“哎呀妈呀!”王美兰闻言大惊,忙道:“儿子,妈说要么你就拉倒吧。”赵军一听,就知王美兰又要提雇凶杀虎的事,当即说道:“妈,我们绕大圈圈它,给它圈回来。”“那也不行啊。”王美兰说:“小臣打枪那手把不行,万一有啥事儿呢?”“那倒是。”赵军有些无奈地说:“本来寻思跟我老舅去,这我老舅还没搁家。”当赵军说他要去拦那东北虎时,赵有财就想说话,但被王美兰抢了先。此时听赵军这么说,赵有财反而不着急了。他将腰板一挺,手使筷子从盘中夹了一筷子回锅的酸菜,吸溜进嘴后,又把馒头送到嘴边。当赵军、王美兰、赵春都向他看来时,细嚼慢咽的赵有财不慌不忙地咽下口中食物,然后还端碗喝了一口酸菜汤。王美兰见状嘴角一扯,对赵有财说:“儿子要找那大爪子去,你不跟着呀?”赵有财淡淡地瞥了王美兰一眼,然后夹了一小块酱缸黄瓜,“嘎吱”咬了一口道:“我今天上单位转悠一圈,完了跟老张请个假,明天我领他去。”好嘛,话让赵把头一说,就成他领赵军去了。王美兰没听出来赵有财话里隐藏的信息,只道:“儿子今天要去,你就让大勇再给你请个假呗?”“这玩意不是着急的事。”赵有财说:“我今天去,给虎子把棒槌买回来。完了我去找老张,跟他多请几天假。”说完这番话,赵有财抬筷子冲赵军一指,道:“你拿回那图,我早晨起来看了。以前那边有个老三班,大爪子要上小北湖,必从老三班上头走。”“那是为啥呀?”赵军疑惑地问道:“我看那图搁老三班下边,掏山不也能过去吗?”“你知道啥?”赵有财斜了赵军一眼,既显示自己本事,又给自己儿子传授经验,道:“这个大爪子没受重伤,它不会走下坡路,这是一。二一个呢,老三班上头是一溜花石塘,那周围全是单巴楞的杨树,懂了吧?”“啊…”赵军闻言点头,随即向赵有财奉上马屁,道:“爸,你知道的真多。”还是那句话,打围得知山形地势、野兽习性。老虎、棕熊、马鹿、猞猁、紫貂,这几种动物都在高山石塘带栖息。马鹿盘旋于石塘带周围,冬天它以杨树皮为食。而马鹿,则是东北虎的主要食物来源之一。再加上赵有财所说,这只东北虎的兽王尊严尚在,它绝不会无缘无故地走下坡路。被儿子奉承一句,赵有财心中有些得意,但不知道是不是老王家基因根深蒂固,赵有财就感觉赵军奉承自己的话也带点阴阳怪气。“那明天去赶趟么?”这时,王美兰在旁边问了一句,就听赵有财说:“它不是走急路,它一天不会走太远,明天我们到老三班上头,它都够呛能过来。”说到此处,赵有财看向赵军说:“咱俩到那儿以后,你就跟着我,咱爷俩捋着大岗往回推,给它圈回来。”“行,爸。”赵军道:“我一会儿联系、联系永兴那边,问问抓着这大爪子,他们那动物园能不能收。”“那不着急。”赵有财说:“咱们只要堵着它一次,它转过身就得回老鬼头子岭上猫着,到时候你那边儿再联系都赶趟。”对人而言,家是温暖的。对动物而言,巢穴是安全的。虽然不知这东北虎为何要背井离乡,但它和死的那只东北虎不一样。死的那只东北虎是沿长白山脉跨省而来,即便前路难行,走到这里的它也没法后退,只能拼命夺路。而跟赵家狗帮有仇的这只东北虎,即便到了老三班,那它离家也没多远。如果前路有难,它必会返回老巢。“他爸!”听赵有财一席话,王美兰这不打围的都感觉有道理,便夸他道:“你知道的挺多呀!”“嗯?”被王美兰这么一夸,赵有财更感觉这娘俩语气中带着阴阳怪气了。“妈,那我今天不去了。”赵军对王美兰说:“我一会儿帮你把米跟驴运过去,完了我跟小臣,我俩上山练练狗。”“行!”王美兰摆手,道:“你俩去吧。”吃完饭,赵军趁着王美兰、赵春刷碗、收拾屋子的工夫,他从家里出来直奔屯部,然后借电话打到了永兴大队。说来也巧,接电话的正好是陶大宝。俩人隔着电话寒暄,赵军感谢陶大宝帮自己讨回那三条狗,陶大宝也感谢赵军送他一条石林烟,并赵军到永兴来做客。寒暄过后,赵军进入正题,问陶大宝道:“陶大叔,你那战友,他们那个动物园还收老虎不得了?”“收什么?”陶大宝以为自己听错了,便又问了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