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虎究竟做错了何事?还请先生明示。”
姜奇虎满脸诚恳。
他隐隐约约想起,被禁足在观潮阁那一夜,自己和叶清涟喝了很多酒。
当时叶姑娘跟自己分析过局面。
只是…
那一夜太多烦心事,他喝得有些太多,并且没有动用元气,于是便昏昏沉沉睡去。
等醒过来,叶姑娘离去了,先生也离去了。
再后来,便成了现在这副模样。
陈镜玄提笔举袖,写下一个字。
“唐。”
姜奇虎看清之后,神色骤变。
他连忙求饶道:“先生,冤枉啊!唐斋主的那些谣言,不是我泄露的!都是秦百煌,我待会就去扒了这混蛋的皮!”
陈镜玄缓缓收笔。
他神色复杂,长叹开口:“唐姑娘乃是道门斋主,天下斋又背负天下盛名…这件事情闹成这样,该怎么收场?”
姜奇虎抬头,狠下心道:“先生,要不我替你去向道门提亲?”
陈镜玄面容错愕。
“老爷子跟我提过这事,他说读书人,面子薄,女追男,隔层纱,你们二位之间多半是互生情愫,不好点破。”
姜奇虎拍着胸脯,一本正经说道:“我家老爷子发话了,姜家欠先生天大人情,赴汤蹈火在所不辞,只要您一声令下,奇虎这就带人杀到道门门下,八抬大轿也把唐姑娘接回皇城!”
“你…”
陈镜玄彻底无话可说。
他揉着眉心,越想这件事情,越觉得脑袋生疼,连忙挥手,示意姜奇虎滚蛋:“去…你忙吧。”
姜奇虎看到先生这副模样,如蒙大赦。
看来先生是不怪罪自己了。
“那奇虎先行告退…”
他长舒一口气,转身离去,只是刚刚推开书楼大门刹那,姜奇虎脸上笑意骤然消失。
整个人的气势,也陡然一变——
由原先的憨厚纯良。
变得冷厉肃杀。
“这么巧,奇虎兄。”
书楼门外,还立着一道湿漉漉身影,那人披着皇城司特制轻甲,未曾撑伞,只身一人来到此地,就要伸手推门,动作与姜奇虎开门动作不谋而合。
“巧么?我看是不太巧吧。”
姜奇虎硬生生站在原地,并没有让路,面无表情说道:“我来书楼,是拜访我家先生。元大人,你来这有何贵干啊?”
“自然也是拜访…”
元继谟掸了掸肩头雨水,微笑说道:“小国师的书楼就在皇城之内,天下人皆可敲门,天下人皆可拜访。难道这还不巧吗?”
“巧了。”
姜奇虎冷冷道:“今日我家先生不想见客。”
说罢,就要关门。
元继谟按住书楼门户,二者发力,元气撞在一起,震荡出一团无形气机。
整座书楼,都轻轻震颤一下。
元继谟微笑说道:“姜奇虎,喊你一声‘奇虎兄’,是给姜老爷子面子,你敢拦我试试?此次拜访…我带着宫里的谕令而来。”
姜奇虎神情阴沉。
如今他是皇城司次座,皇城司内,地位经次于首座。
可要论整个皇城,他最讨厌谁。
便是皇城司首座元继谟,当仁不让。
“元大人,书楼的门可不便宜。”
便在此时。
一道醇厚温和的声音响起。
与此同时,坐在玉案后的陈镜玄轻轻拂袖。
两股纠缠相斗,不分上下的气劲,顿时分出高低。
姜奇虎纹丝不动。
元继谟闷哼一声,整个人不受控制后退一步,这一步看起来退得不远,但他黑甲上的那些雨水,被震得向后飞出数丈。
“呵…”
姜奇虎看到这一幕,嗤笑一声,眉头高高扬起。
虽然惹先生不高兴了。
但在外人面前,先生还是护着自己的。
“奇虎,你且去吧,让元大人进来。”
陈镜玄这声吩咐之后,姜奇虎乖巧老实地应下,他撑起纸伞,不忘临行前对元继谟投去一个鄙夷的目光。
元继谟深吸口气,默默来到书楼之中。
他并没有姜奇虎的待遇。
陈镜玄没有请他入座。
不过…元继谟也没有入座的打算。
他披这身皇城司黑甲而来,便不打算在书楼久待。
“镜玄先生,恭喜了。”
元继谟行了一礼,缓缓说道:“国师之位,册封在即。娘娘正在挑选良辰吉日,许在不久之后,便可为您册封。”
“无这名分,也无大碍。”
陈镜玄平静道:“老师病重,做弟子的自然要分担重责,监天者一脉,能为大褚做出一些贡献,便是万幸。这些虚名,陈某并不在乎。”
“既是书楼主人,自然要有名分。”
元继谟笑了笑,道:“前阵日子的青州之乱,大人布局实在漂亮,娘娘不止一次盛赞,说大褚有陈镜玄,乃万世之幸。”
“只是。”
元继谟长叹道:“这些年,大褚气运衰落,一片乱象。单单有先生一人横空出世,可还不够啊。”
“北海大潮,带积压国运而来。”
陈镜玄淡淡地说:“很快,大褚气运将会重回巅峰。大穗剑宫已经开山,道门也不再避世,要不了多久…或许是北狩之日,大褚天骄便会多如上个盛世,甚至还要更加兴隆。”
“远水解不了近渴。”
元继谟抬起头来,一字一句说道:“五年之内,大褚要平南疆。”
陈镜玄搁下书卷,静静看着元继谟。
五年,平南疆?
二者之间的寂静,并没有持续太久。
“这件事,恐怕需要先生呕心沥血。”
元继谟取出谕令,双手呈上,恭恭敬敬说道:“平南疆乃是大事…娘娘想借‘浑圆仪’一用。”
书楼之外。
留了个心眼去而复返的姜奇虎,听到这里,靠着书楼墙壁的身躯猛然震颤。
姜奇虎神色复杂。
借浑圆仪,这四字看似轻巧。
浑圆仪与监天者命脉相连。
借浑圆仪,便是借先生的寿命。
“平南疆,的确是大事。”
陈镜玄垂了垂眼帘,心平气和道:“只是这消息,未免来得有些突兀了。”
“这件事情,听上去是有些荒唐…”
元继谟抬起头来,缓缓说道:“不过阴山白鬼,以及天傀宗墨道人,都愿意签订神魂之契,终生为我大褚所用,甘愿俯首称臣。”
这个消息,来得更突兀。
陈镜玄眯起双眼。
无论是白鬼,还是墨道人,都是“人老成精”的典范…这种级别的老阴物,会甘愿签订神魂之契?
南疆近况。
他倒是一直有在关注。
三大宗被纸人道逼入绝境…这是要借大褚之力,和纸人道开战?
元继谟顿了顿,面无表情说道:“如若能够平定南疆,借着国运大潮,不多时日,厉兵秣马,便可挥师南下,吞并大离。”
他再次抬手,将谕令举过头顶。
“小国师大人,浑圆仪之事,还请多多考虑。”
说罢。
元继谟松开手掌。
谕令悬浮在空。
陈镜玄神色复杂,目送元继谟离去。
大雨滂沱。
一身黑甲的皇城司首座,推门离去,骑乘上马,他冷眼望着不远处撑起的那把纸伞。
“姜大人。”
元继谟淡淡道:“恕在下多嘴,不知老爷子生了什么病,若是严重,需要你再在青州陪同休养一段时日的话,不如直接辞去皇城司次座的位置,回去直接继承家主之位?”
“不劳操心。”
姜奇虎抬起纸伞,冷冷注视着元继谟,“我家老爷子身子骨好得很,就算元大人死了,他一定还活着。”
元继谟望向书楼,微笑说道:“老爷子命长,自是好事。只是这天下总有人短命。”
说罢,骑马离去。
姜奇虎浑身颤抖,拳头死死攥紧,目送元继谟离开视线。
一缕金线,越过书楼门窗,压在他肩头,将他死死压在原地,无法动弹。若非如此,他早早飞驰出去,将这拳头狠狠砸在元继谟脸上。
坐在书楼内,正在阅读谕令的陈镜玄,心平气和,说了四字。
“君子不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