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文家的军队投降的只有两千人左右,剩下的有战死的,有被河流不知道冲到了哪儿的,也有的逃出去的,战死者超过一千人,在知道这个数字的时候,已经成为了俘虏的宇文天显脸颊抽动了下。
而李观一方面,一千八百人,只剩下一千六百多人,即便是有却月阵,即便是水攻,即便是李观一冲阵,还有重骑兵突入,硬实力的差距仍旧可怕,对面同样有弓弩队伍。
一百多人战死,余下的也有很多负伤。
另,战马还有许多活着的,甲胄则是足足三千五百具,兵器,粮草等被截断,皆搬运回来了。
少年人沉默许久的时间。
兵者厮杀惨烈,只要踏上战场就一定会有死亡。
这也是兵家和将领必须要面临的东西。
凌平洋注意到了这个少年将领的心态,于是主动岔开话题,道:“可惜,没有完成全歼,若是将其彻底俘虏了的话,则自是可以有大名望。”
忽而有温和的声音传来:“那是未必。”
凌平洋惊愕,转过头去,却见到这个简朴的营帐被掀开来,有几名女子走进来了,为首一位穿着一身皮甲,脸上带着面纱,只是露出一双眸子,已是极美丽了,正是南宫无梦。
樊庆拱手道:“将军,这几个姑娘带回来了三四百溃兵。”
“敌人战死一千一百六十三人,逃走的三百三十七人,都在。”
樊庆虽然不懂得兵法,但是在这样的乱世,天下的兵马彼此厮杀的,有足足三百多年,耳濡目染,他也知道,这代表着的是什么——
全歼!
或杀,或降!
樊庆的心脏都用力跳动,呼吸都粗重起来。
少年忽然想到了那位先生的话。
歼灭战,是全部或大部杀伤、生俘敌人,彻底剥夺敌人战斗力的作战。
凌平洋都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说话,只剩下了惊叹。
樊庆,还有雷老蒙,还有那帮大夫,还有那些年轻的人们。
他们欢呼着胜利,因为可以活下去,因为一种更沉重的,在心底燃烧着的东西,他们的眼睛明亮,身上的衣服破了,有鲜血染出来的痕迹,他们因为兴奋,因为朋友离去的悲伤,因为活下去的宣泄而用力拥抱彼此。
然后对着天空发泄般地怒吼和大叫。
第一次在这个乱世的沙场登场的他们,这一帮在这个时代只是被认为乌合之众的家伙们,就这样如同闷头的蛮牛一样踏入了这天下,第一战,就是以少胜多以弱胜强歼灭战的战绩。
凌平洋深深看着这些战士,然后道:“但是你们几个,就可以拦截这样多的溃军?就算是他们已经丢盔弃甲,可是乱跑也是抓不住的。”
丢盔弃甲不是个玩笑话。
而是真的。
此刻犹自还是夏末,燥热无比,在溃军情况下,甲胄闷热,还极沉重,会让自己跑得慢,溃军都想着一个念头,那就是跑得比同袍快些,丢下盔甲,扔下兜鍪,连刀剑都扔掉,只盼着跑得快些。
南宫无梦抛着手中的短刀,悠哉地道:“按照那个姓庞的老爷子说的,我们在对面后撤的地方留下了一些陷阱,只是缺兵缺将,肯定是留不下来对面多少人的,然后,这位姐姐就来啦。”
“就弹了一首琴音,那几百个没有了甲的武者就胡乱起来了。”
“我找了人来,很快就把他们带回去了。”
凌平洋惊讶道:“擅长军阵的兵阴阳家?”
有温和的嗓音传来:“这位将军说笑了,只是他们的心境已经溃乱,如果军心沉静,又有将帅的话,我的琴音,也没有什么用处的。”
一名女子踱步走来,生得貌美,鬓发如云,气质则极沉静。
李观一的动作微微一滞。
慕容秋水。
婶娘的后面忽然冒出一个小脑袋,银发垂落,脸上没有什么表情,慕容秋水笑了笑,朝着那边的少年将军伸出手招了下,道:“狸奴儿?”
凌平洋:“……”
樊庆:“……”
庞水云:“……”
他们三个下意识看向那边那个一出道就直接干碎了二线兵团,打出歼灭战的绝代狠人,脑子一时间有些抽住。
似乎没有办法把这个骑着麒麟,挥舞着丈二的战戟,身上穿着将军级别铁浮屠重铠,在战场上来回纵横呼啸的战将,和狸奴儿这个名字联系起来。
唯独那位天下第一绝色很不客气地大笑。
李观一抓起旁边的笔要敲在南宫无梦头顶。
南宫无梦已经踏风溜了,李观一穿着一身甲,看着那边的婶娘,让诸将都退去了,才走过去了,道:“婶娘,你怎么来了?”
慕容秋水伸出手摸了摸李观一的头发,看着少年脸上的伤痕:
“喏,来看看你咯。”
“顺便给狸奴儿送点礼物来。”
李观一抓住婶娘的手腕,内气探查,感觉到了慕容秋水的气息,皱眉:“婶娘你的法相之困还没有解开,不能动用元神和《江南烟雨十二重楼功》。”
慕容秋水很不客气的敲在李观一的额头。
外人不在的时候,她就变回了李观一熟悉的婶娘,似乎很生气:
“你都在拼命了,还要我顾惜什么?”
慕容秋水的背后,银发的少女脸上没有什么表情,用力点头。
慕容秋水道:“你这样拼杀的情况,哪怕有麒麟,面对军阵在身的六重天名将,也是有重伤和身死的可能的!”
银发少女再度用力点头。
慕容秋水伸出手去戳李观一的额头,然后注意到李观一气机虚浮,就如同慕容秋水说的一样,火天大有,不可能长时间去用的。
哪怕是他的体魄,此刻伤势也不轻,甲胄之下也有伤口在流血。
刚刚才处理过,只是因为体魄,原本可能会被震死的伤势,此刻只是中等级别伤势,好不容易汇聚的万古苍月不灭体金丹,直接耗尽。
但是他不能出现任何的虚弱,或者受伤的迹象。
是以此刻仍旧穿着甲胄。
慕容秋水看着眼前的少年人,一身重甲,经历过血与火的厮杀,气质从原本的温和沉静,变得有了一种坚毅锐利的气质,如同一把淬火开锋的宝剑。
她伸出手,抚摸孩子的眉眼,不知不觉,已成长起来了。
慕容秋水不知道是欣慰还是淡淡的哀伤,但是无论如何,她知道,那个被她保护着,要每日练琴写字的孩子,已不可能再回到过去了。
她知道,这样的猛虎一样的人,冲出去之后,是不会再回头的。
宇文家的军队就像是被吞了一样,那些被他们征调来的民夫也短暂留在了重山之下,庞水云,长孙无俦等完成后续的安排,修整,到了此刻,李观一才回去。
慕容秋水让李观一把身上的甲胄卸下来了。
少年沉默,还是把重甲卸除,甲胄之下的道袍早就已经浸湿了,有劲气传递穿破了铁浮屠甲,这一套重甲一侧,有一个极为狰狞的穿刺口,宇文天显交锋的时候,宇文天显直接破了铁浮屠甲的防御。
那时候李观一侧身避开了绝杀,猛虎啸天战戟也砍开了对方的甲,慕容秋水伸出手,按在李观一身上的伤口,其实已经结痂,在以不可思议的速度恢复,但是对亲眼看着李观一从三岁长大到现在的慕容秋水来说,这样的伤口比她自己负伤还要心痛。
慕容秋水给李观一处理伤口,银发少女面无表情在那里递去东西。
而那七个大夫也在给其他伤员疗伤。
“喂,李观一大将军,那边那位姓庞的老爷子要伱过去,说之后的安排,还说什么——”南宫无梦像是个街溜子一样溜达过来,推开门进来。
看到了只穿着半身甲,裸露上半身处理伤势的李观一。
南宫无梦的声音戛然一滞。
然后蹭一下拉开距离。
噔噔蹬藏在门后面,结结巴巴道:“你你你,你在做什么?!”
李观一没好气道:“疗伤,我又不是铁打的,你说,要做什么?”
南宫无梦道:“你你你,就是庞老要你去说之后的俘虏处理和这一支军的去向啊!”她转身捂着脸庞狂奔离去了,银发少女看着那位美人,脸上没有什么表情,然后摇了摇头。
头发晃啊晃,像是有些得意的样子。
转过身,看着少年结识的上半身。
移开目光。
与此同时,另一处山上,青衫老者和老头子司命缄默着。
司命望气道:“…兵家煞气,如龙如虎,如火烟之形,如火光之状,皆猛将气,乖乖,这一座山上气焰如虹啊,我们两个老头子守在这里,防备有什么援军,反倒是没什么用处。”
“我瞅着,慕容秋水也去了啊。”
“这个小姑娘,虽然只是五重天的元神修为,但是技巧纯熟,恐怕当世之人,在琴音之道上,没有几个超过她的,说起来,那小子还让我给她的法相之困解毒来着…”
“说起来,你的直系子孙,是不是只剩下这两…”
司命忽然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老爷子只觉得头皮发麻,那玄龟法相都大惊悸,爪子抬起,直接糊住了司命的嘴巴,让这个老家伙快快闭嘴,不要说下去了。
司命这才住嘴,干笑着说自己说错了话。
剑狂你可不要生气啊什么什么的。
没有回应。
司命好奇转过头去,剑气扑面,只是迈出一步的气机,就把这司命掀翻在地,吃了一嘴沙子,眼前剑气刮面。
青衫老者,已化剑光奔掠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