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万人之上,绝对的统治者,声威所至,所向睥睨,在西域这样辽阔的纷争大地之上,这个名号的分量极重。
而更不必说,此刻这组成了大军往前,攻克宏峡城的联军当中,皆是各部当中,骁勇善战的猛将名臣,一个一个,本身本领极高,威势极重,但却又被压制。
此刻各部的可汗在后方,急急令信催促,一封又一封,不顾及他们的情况,而前面,萧无量和狼王,麾下五十万大军,占据党项国雄关宏峡城。
老狼王要吃下这各部悍勇将士,以及名将率领的联军,需要付出足够的代价,这个代价足以拖垮狼王大军根基;但是对于各部联军来说,他们想要凿穿萧无量和陈辅弼,苍狼骑镇守的宏峡城,则也需付出惨烈代价。
甚至于有极大可能会没了性命。
这段时间,来自于后方频频传来的可汗,单于之令,要让他们加紧推进,不顾军队形势,而此番情况之下,自己和士卒们拼尽全力,赴死冲锋,本就是九死一生的事情。
可就算是获胜,得到利益的也是在后方的可汗王们。
诸将帅心中本就有些愤愤,而此刻,下手狠厉肃杀,曾经屠城,并且击溃党项国贵族军队的狼王,对着那覆盖着大漠和草原的长生天许诺。
先克党项者为王。
在这乱世之中,老迈狼王给出了这样的条件,犹如在这僵死的局势上开了一个口子。
打又打不过。
死战则九死一生。
就算是拼尽了全力,真的和狼王拼杀,可最后自己马革裹尸,尸体倒在大漠上发寒,那被自己等人用性命兑子,换了那狼王军势崩溃,那谁得好处?
对自己等人,有个什么利益?
丝毫没有!
不若,我等也做个王当当!
诸多悍将们面对着这种局势,本身就是悍勇之人,心中野心如同这冬日大漠上杂草,只一点火星子就炸开来,众人挣扎,心中其实知道,是狼王不愿和自己等人死拼。
也存了引导自己等人力量,攻克党项国的念想,其中一员悍将道:“狼王威风厉害,但是如何可知,你之信用?!”
狼王陈辅弼端坐于战马之上,战马威严雍容,肃穆如同山岳一般,他指着天空,朗声道:“就以此天穹为盟约,你我约定,歃血为盟,能入党项王都者为王。”
“这王,本王认可!对长生天发誓,绝不相攻!否则,就让长生天惩罚我!”
“西域兵锋,可有胜过我的?”
“便是这恶名能够让西域胡儿止啼的狼王,也认可这王的尊严和分量,难道还有什么比此更重?”
“这西域偌大,辽阔无边,大漠繁华,百姓如此之多,你们在前面拼杀,难道就甘心让那些所谓的血脉者,用你们的尸骸化作的阶梯,成为所谓的君王吗?”
“你们就活该是他们脚下的血肉泥土。”
“你们没有所谓高贵家族的血脉,所以就必然要成为他们成就功业的代价?”
狼王从容不迫地微笑,已经在这段时间,击败击杀二十余西域番将的萧无量神色肃穆淡漠,护卫在一旁,狼王驱动胯下的坐骑战马往前,不紧不慢道:
“即便是从小到大,这数十年如一日,奋勇勤奋,修行武功;即便是在这岁月之中,抛弃了一起,即便是拼尽全力地挣扎,即便是辞别了父母和妻儿,来到这里。”
“把同袍和好友的尸体抛下,和老夫做这无畏的争斗,也在所不惜?”
“我有个好友。”
“生死好友,告诉我。”
“知晓为何而战,比起战斗本身,更加重要。”
“告诉我,西域的男儿们,你们是为什么而战斗的,你们的鲜血,为何而流?
“你们的目的,竟然只是为了那些武功不如你们,刻苦不如你们,心智不如你们,志向不如你们,只是所谓出身极贵的人去拼杀?!”
狼王的声音豪迈从容,说的事情却正是西域的要害。
这一连串的冲击让这些陷于沼泽泥潭般的战争当中的西域战士们神色复杂,尤其是这一段时间不断催促来的命令,更是和狼王的呵斥契合,让他们下意识握紧了兵器,让他们的身躯紧绷。
狼王右手握着兵器,左手猛然横扫,大氅在大漠的风中舞动发出剧烈的声音,陈辅弼忽然大声道:
“醒醒吧!!!”
“你们听从西域各部的王的命令。”
“那么,古老的王,那所谓的高贵名号,靠得是什么?”
“是血脉?!”
狼王放声大笑起来,就只是他一个人的气势,竟然就这样压制住了这各部联军的豪雄和战将,老迈的狼王白发飞扬,目光锐利,道:“放屁!”
“所谓古老的血脉,早已经在三百年前吐谷浑的刀下流尽了!这西域之上古往今来最伟大的英雄,不过只是一介佛奴的出身!何为王者,是刀锋,是勇烈!”
“是以自己的兵器取得了功业!”
“然后绵延后世的子孙,自你等之后,你们的血脉将会荣耀!你们的子孙后代将会因此而显贵!”
狼王的声音充斥着豪迈和蛊惑,猛然展开双臂:
“这天下,将会传唱汝等的名号!”
“若可以!”
“就以你们自己的名字,开创一国!”
“亦如吐谷浑!”
这般话语,契合现世——开创一国,让自己的血脉也高贵,传递后世,这样的话,由狼王这声威最盛者说出,在西域这一片,充斥着奴役,争斗,传说的土地上,具有不可思议的蛊惑。
终究化作了最后点燃男儿心中野心的火焰。
狼王手臂一挥,道:“打开宏峡城的大门!”
萧无量看着狼王背影,挥动手中兵器,重重地冲击在了那大门上,城池内部的战士们拉动墨家机关,搅动极粗大的绳索,数重城池的大门缓缓打开来。
这阻碍了这西域联军数月的铁血雄关,终于打开,此地直接将会通向党项最后的都城。
狼王骑着战马,脊背笔直,微笑沉静有力,道:
“诸位,且去。”
“我将会以城中宝库,为新王贺。”
“凡王之位,以刀剑相争。”
西域各部的联军开动了,为首战将催动战马,驰骋奔赴往前,忽然道:“你这厮,不过只是想要挑拨我们罢了,我等都是各部可汗和王的心腹,血亲,岂能让你这般几句话挑动?!”
“今日我率军杀你!”
他率领军队,拍马往前,攻杀独自走出前面,脱离军队战阵的老迈狼王,那刀锋之上,煞气满盈,化作了霸道的寒芒,朝着狼王的眉心劈下,但是老狼王不避不动。
刀锋带着一股迫人之气,逼迫陈辅弼的白发朝着后面扬起,只是那将的刀锋劈下,却早有好几道剑气,枪芒爆发,直接凿穿着将后背。
悍将口喷鲜血,重重得坠下。
临死都不敢相信,会是自己背后的攻击杀死自己。
狼王端坐在战马神驹上。
任由这将死前的鲜血喷出,洒落在了自己的铠甲上,巍峨不动,于是千军万马奔腾,从狼王的两侧奔驰而过,旌旗烈烈,其下是一个个勇武战将眼底的血色。
野心,欲望。
千军万马过。
狼王看着那倒在地上,兀自不甘心的战将,那战将死不瞑目,双眼死死盯着,狼王沉稳,自语道:“可惜,你竟然没有看到,那些战将眼中,对王位的渴望吗?”
“他们知道会有许多人死,但是他们却也在想着。”
“最后成功的,为何不是我呢?”
在那时候开始,你的对手不是我,而是这人心,是这野望,为何挡在这天下众人之前!
狼王陈辅弼催动马匹,战马马蹄如同碗口大小。
漫不经心往前,将那战将头颅踏做了一摊血泥。
“英雄枭雄胸中渴望燃烧起来,眼中看着王位,美人,然后倒影在眼底的火光。”
“这,才是乱世的根源。”
“忠诚,乱世之中,怎么会有君王相信这个呢?”
臣忠诚,没有好下场。
灰色的如同山峦一般坚硬的高大战马慢慢转过身,马蹄上还踏着血泥般的血肉,狼王白发白须,身形高大,穿着墨色的甲胄,披着墨色大氅,墨氅的后部拖下,落在马背上。
他的下颌坚硬,冰冷,整个人像是一只老迈了的,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死去的狼,更像是一块冬天结了霜的石头,一块不是这个时代的,早该粉碎掉的石头。
宏峡城里大军过境。
狼王启程坐骑走过这战场。
“李万里啊李万里。”
“我们的时代过去太过于久远,久远到了,世人不知道为什么,你被称呼为太平公。”
“而我,则是狼王了。”
狼,从不是正面和狮虎厮杀的野兽。
是日,狼王陈辅弼以称王不战盟约,打开宏峡城,联军通过,前行数十里,诸将纷争,人人不肯信任旁人,乃各领兵马,奔赴不同方向。
联军分散为三十三股,大则数万,小则数千。
皆择一处方向,以攻党项。
党项国残留城镇皆固守,乃说,是西域各部前来援助者,言辞甚是诚恳,党项人信而开门,西域诸将则率领军队,入其城镇。
刚开始的时候,只是希望得到军粮;后来者没有军粮,则要金银,西域诸将来回的搜刮,最终发现若是动作迟缓的话,就会连军粮都搜集不到。
于是开始着急。
于是有了竞争的心。
遂起刀兵,经行之地,搜刮粮食,补给,男女老弱,无论善恶,尽数屠之,以掠夺金银,财物,粮食,生怕自己落入旁人之后,故而极尽所能。
是为了自己的利益,为了自己的野心。
其手段之狠厉,竟然犹胜过狼王。
狼王自端坐宏峡城,以看天下纷争,五十万兵马,并无丝毫损毁,仍旧保持有巅峰之战的气势,其困遂解,乃坐宏峡城钓鱼台上,以西域大漠为海域。
静看天下群雄之计。
如同一头已泛白的苍狼,冰冷戏谑地看着这乱世天下。
攻守易型,天下皆惊。
这位狡诈冰冷,残酷好杀的狼王,终于超越了曾经的自己,不再是战略霸道,不知道变通的模样,王道,霸道,诡道,大势,诸般兵家手段,顺手拈来。
只是他身边再没有一位温醇沉静的战将和同袍。
于是无人可以遏制住狼王本性当中的残杀无情以及冰冷。
他创造局势,然后亲手挑破了西域豪雄和战将心中忠勇的门户,点燃他们的欲望,让这天下的乱世更加汹涌,杀戮一日更重过一日。
西域各部,知道自己联军背叛的消息,都大惊失色,各自联盟,打算要解决这件事情不提,原本的第四名将,现在的第五名将贺若擒虎,陈国第一守城名将鲁有先都知道狼王手段。
他们都有些惊动。
贺若擒虎缄默许久,道:“狼王这样年迈,其中更有过被贬到濮阳为王,后来崛起,却又经历了兄弟反目,同袍残杀,武功被废的事情,竟然还能有这样的手段。”
“如此名将,果然比我更强…”
“他已经可以运用人心,大势,来作为自己的兵马了。”
“上兵伐谋,我不如也。”
鲁有先缄默,继续加紧筑城。
陈鼎业的命令被他抛之于脑后。鲁有先这样的名将,很清楚地从陈鼎业秘信之中,看到了这蜕变为毒蛟般的君王眼底的战略,陈鼎业从一开始就已抛弃了此刻的陈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