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孩子的八岁九岁,是狗都烦的年纪。
陈实已经十一岁了,过了狗见烦的年纪,然而调皮捣蛋,俨然成了黄坡村的一霸,所过之处鸡犬不宁,便是鸭子从他身边路过都要下个鸭蛋才能走,可以说是人嫌狗憎。
这天早上,陈实吃罢早饭,放下碗筷便兴冲冲的往外跑,嘴里嚷嚷着:“爷爷,我出去玩啦!”
爷爷身躯高大,穿着绣着大朵牡丹花的黑色衣袍,站在堂屋的供桌前,低着头,瓮声瓮气地应了一声:“不要跑太远,不要去河边,中午早点回来…”
“知道了!”
陈实不等爷爷把话说完,便一溜烟跑得无影无踪。
供桌前,爷爷依旧面对着供桌,不紧不慢的咀嚼着,半晌才艰难的滚动一下喉结,把食物咽了下去。随即,他又把手里的蜡烛塞到嘴里,一口咬下去,不紧不慢的嚼了起来。
供桌上摆着两个烛台,一个香炉,另一个烛台上的蜡烛已经被吃得只剩下烛台底部的烛泪,而香炉中的香冒着袅袅烟气,也即将烧完。
爷爷放下吃了一半的蜡烛,取出几炷香点燃了,插在香炉里,深深吸了一口烟气,露出陶醉神色。
而在香炉的后面,放着一个黑色的灵位牌子。
灵牌上写着的,正是爷爷的名讳。
流芳祖德,陈氏陈寅都之灵位。
“吃饱了,就不会吃人了。”
陈实把玉珠奶奶家的狗揍得嗷嗷叫,打得这条大黑狗臣服,又带着村里三四条狗,与邻村的狗子大战。战胜归来,便又爬到树上端鸟窝,被母鸟啄得满头包,差点从树上栽下来。
片刻后,少年挑着一条死蛇,吓唬村东头的二妮哭爹喊娘,没多久又来到五竹老太太的瓜田偷瓜,被杀气腾腾五竹老太太追杀了三里路才堪堪甩开。
这便是陈实朴实无华的上午。
到了日中时分,陈实来到村外的玉带河,虽然热得一身臭汗,但他还是忍住下水的冲动。
河中传来嬉闹声,三个与他年岁仿佛的男孩正在河中央打水仗,很是欢快。
那是三个水鬼,前年淹死的,因此陈实不敢下河戏耍。
上次他跳到河里玩水的时候,便被这三个家伙拖到深水区,一个抱住他的双脚,一个搂住他的腰,一个勒住他的脖子,差点便把他淹死。
爷爷跳到河里,把三个水鬼狠狠揍了一顿,才将他救出来。
“陈实,来一起玩!”一个孩子向他招手。
其他两个孩子脸上挂着纯真的笑容,也向他招手:“一起来玩!四个人打水仗才好玩!”
年纪稍大的孩子笑道:“别怕,一点也不深,才到我们腰间!”
“快下来啊!一个人玩有什么意思?”
陈实没有理睬他们,转身来到黄岗坡的一株老柳树下。
那三个孩子依旧站在河中央,只是没有了嬉闹声,脸上也没有了笑容,缓缓的沉入河中。
“老陈家的坏种,早晚淹死你做替死鬼!”一个孩子愤愤骂道。
河水渐渐没过他们的口唇,鼻子,眼睛,头顶,最终那三个孩子消失不见。
柳树上缓缓垂下一双脚,垂在陈实的面前晃了晃。
一个书生吊死在柳树上,看到陈实抬头张望,便向他吐了吐猩红的舌头,尺许来长。
陈实没有在意,书生吊死的时间更久,身子早就腐朽了,只剩下魂还在这里挂着。
他来到柳树后,把一块西瓜放在树根下的石碑前,对着石碑磕了个头:“干娘,我又来看你了,给你带了块西瓜,可甜可甜了。”
石碑是他的干娘,陈实还很小的时候,爷爷说娃娃什么都好,就是命不够硬,得拜一个命硬的做干娘,才好养活。于是便带着他来到歪脖子柳树下,让他拜了这块石碑做了干娘。
逢年过节陈实需要前来祭拜干娘,献上供品和香火。
乡村的习俗往往如此。
乡下人拜干娘,有的干娘是古老的树木,有的是来历不明的石头,有的是山里的庙门,还有的是山岗上不知名的破烂石像,无非祈求平安,不受外邪侵袭。
爷爷曾说,这块石碑来历古老,定有灵异,能够护持陈实,所以才让陈实拜为干娘。
只是这两年陈实跪拜干娘,并未感受到什么灵异之处。
石碑古老,隐约可以看到几个字迹,依稀是“姥”“祇”等字样。
还有其他文字,被埋在土里,石碑又被老树的树根缠绕着,挖不出来。
陈实拜过干娘,自言自语道:“干娘,爷爷越来越奇怪了,总是背对着我。我好些日子没有看到他的正脸了。他还背着我吃东西,不知道在吃什么…昨天早上我家的鸡死了好几只,不是黄鼠狼咬的,黄鼠狼不敢来我家偷鸡…”
石碑没有回应他。
但不知是不是眼花,陈实好像看到石碑上的字迹,隐隐有光芒流转了一下,但随即隐没。
少年不以为意,取出几炷香点燃了,插在石碑前的泥土中。
树上吊死的书生见了,急得直蹬腿。
“也有你的一份。”
陈实取出一炷香,也点燃了插在书生脚下,吊在树上的书生嗅到香火气,露出陶醉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