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现在有两处住宅,城内的宅第面积不大,堆放了许多杂物、器械之后,更没什么地方了。而且,还被张方派人火烧过,粗粗收拾了一番,没几间能住人的,不大修是不行了。
所以,他现在去的是城外的园林。
“就在金谷园旁边不远,皇甫商占地新建,不过两年罢了。”裴十六骑着一匹马,向还没去过城外别院的邵勋娓娓道来。
“两年前,皇甫商还是齐王冏的心腹。齐王冏败后,又附庶人司马乂,但熬到今年,也败落了。”一同跟来的糜晃叹息两声。
平心而论,皇甫商做得已经不错了。
能在齐王司马冏败后保全家族、宅第、财产,成功为司马乂招揽并重用,已是人力所能达到的极致。奈何没逃过洛阳新一轮的政治洗牌,出局了,而出局的代价就是家族覆亡,男女老幼甚至包括亲族,尽为张方所杀。
他的兄弟、秦州刺史皇甫重还在坚持,被关中大军围攻,最后的下场多半也好不到哪去。
“金谷园现在归了谁?”邵勋问道。
石崇也不过就死了四年,曾经辉煌无比的金谷园尚未完全衰败,应该会有权贵看上。
“先收归朝廷,后来赐给了石演。此人是石崇从孙,被封为乐陵公。”糜晃说道:“但石演对金谷园没有丝毫兴趣,直接发卖了贵重器物,解散了仆婢,然后离开洛阳,回乐陵国居住了。”
“这是个聪明人啊。”邵勋惊叹道。
“这世上聪明人不少,但看透是一回事,能不能做到则是另一回事。石演丝毫不留恋洛阳繁华,对辉煌壮丽的金谷园更无兴趣,只想着回封国荣养,确实是想通透了。”糜晃说道:“现在金谷园没人打理,荒草萋萋,狐鼠出没,有点可惜。就在上个月,石超还去了一次金谷园,他现在可喜欢住那了,有事没事就往金谷园跑。”
“石超住金谷园时,随从多不多?”邵勋突然想到了什么,压低声音问道。
糜晃显然也考虑过这个问题,眼角余光左右看了看,低声道:“人挺多的,他还经常在那一片演武练兵。”
“那算了。”邵勋果断放弃了不切实际的念头。
金谷园毕竟是山景园林,地势险要,如果还在那练过兵,多半有粗浅的防御设施,一时半会难以攻下。
但也不是不能利用这点谋取好处。
司马颖总共留了不到五万兵马,其中还有八九千人是降兵,分守十二座城门,平均一座门才能分到几个人?
老实说,不如把这五万人聚集在一处,同样有威慑力,还没有被人各个击破的危险。
如果找个机会,等石超去金谷园的时候,悍然发动,司马颖留在洛阳的这几万人就算是交代了。
届时石超也没有任何办法,只能狼狈逃回邺城,听候发落。
“邵君看上金谷园了?”糜晃笑问道。
“即便金谷园落入我手,我只会做几件事。”邵勋说道。
“哪几件?”糜晃好奇地问道。
“第一,把那些漂亮的荷花塘清理一下,养鱼。”
“第二,草场、花园清理一下,养牲畜。”
“第三,其余边边角角的地都利用起来,栽上瓜果菜蔬。”
糜晃大笑。
这可真是不解风情之人才会给出的回答。
若换王导那等“风雅之人”过来,他能感受的是和煦的暖风、飘扬的柳絮、荡漾的碧波、迷濛的烟雨、清幽的竹海、娇艳的花朵乃至优雅的琴声、美丽的仕女,却不像邵郎君这般煞风景——魏晋以来的名士风流,到底懂不懂?
主打一个风雅、率性、潇洒,你给我谈种地养鱼,圈养牛羊?
糜晃是真的乐了,小郎君还没适应上等人的身份,说出去是要被人笑的,以后得好好规劝下,不然怕是很难融入士人圈子。
邵勋亦笑,自嘲道:“我是山猪,吃不了细糠。”
士人这个圈子,即便算上相对贫穷的支脉以及门第较低的寒门,占全国总人口百分之一有没有?可能还不到。
他们的生活,或者说所谓的魏晋风度,完全不同于另外99%。
石壕村里夫妻别,泪比长生殿上多。
魏晋风度、奴隶社会同时共存,眼泪鲜血多过风花雪月,这才是真实的西晋。
“二位将军,园林到了。”裴十六指着前方一片掩映在竹木之中的宅院,说道。
邵勋放眼望去,却见十余人正快步走来。
“这些是什么人?”他问道。
“将军,此为庄园宾客、常从、典计之流,总共十一人。”裴十六答道。
“皇甫家留下的旧人?”邵勋有些奇怪,不是被张方杀光了么?
裴十六沉默了一下,附耳说道:“王妃派来的,放心,和裴家没关系。府中还有奴婢数十,皆为新募之人。王妃言及,‘君以中尉司马居府,须得募齐宾客奴婢,方为上家。’”
邵勋同时沉默。
裴妃怎么搞得跟女主人一样。
女人,伱要理智点,让你老公知道了…
邵勋下意识回头看了看,却见糜晃已经策马离开了十余步,正盯着一棵有点年头的老树,摇头晃脑,赞叹不已。
再看看身后,陈有根带着三十名教导队骑士,齐齐勒住了马缰,停在七八步外。
这帮家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