忠武军那帮菜鸟,战斗力与弥兵半斤八两,双方你来我往,打得十分热闹。
一整天下来,各自死伤数百,收兵回营。
二十五日,邵勋率银枪军一部抵达回溪坂大营,亲自督战。
陈有根去了伊阙关。
李重在前两天带着牙门军去了宜阳县,全面负责那个方向可能出现的战事。
段良、段雄二人带着骑兵屯于金门坞,是为机动力量。
邵勋手头能动用的战兵,也就四千多银枪军了。
从战略态势上来看,他似乎被“包围”在了狭长的洛水河谷内。
回溪坂方向有刘景、王弥。
东北方向正对洛阳的那个大敞口,可能会有匈奴骑兵突入。
好在粮草尚算充足,可支数月。
河谷内又有宜阳县城及众多坞堡作为支点,在车阵的掩护下,他可以从一個支点“跳”到另一个支点,机动能力并未被剥夺。
是的,机动能力非常重要。
他的主力是步兵,匈奴主力是骑兵,在这样一种情况下,他的步兵如何在骑兵眼皮子底下长距离机动,乃至主动发起进攻?
相互间间隔数十里的各个支点是关键。
他从金门坞出发,行军四十里可至云中坞。
从云中坞出发,东北行二十里至一泉坞,再二十里不到可至宜阳县城。
出宜阳到洛阳稍远一些,近百里,但也不是不可以走,只是风险稍大一些罢了。
在这一整条线上,他是可以在骑兵包围下机动作战的。
但如果没有这些支点,从金门坞到洛阳小二百里,一路趟过去,风险就会急剧放大,不是说一定会失败,但真的很危险。
也就今年大旱,洛水通航能力尚未完全恢复,不然的话,事情可能更简单——粮道交给船运,骑兵抄截的风险大大降低。
总之,他不怕被人“关”在洛水河谷。
但如果要出洛水河谷,增援洛阳,还是得把王弥、刘景这两个烦人虫击退。
“呜——”涧底传来了沉闷的角声。
营寨之上,箭矢如雨。
来自略阳垣氏的垣喜扒了上衣,亲自擂鼓助威。
军士们受其鼓舞,奋勇厮杀,激战小半个时辰,将王弥又一次攻势挫败。
见敌兵退去,垣喜直接跳下了高台,来不及披甲,就挺着一杆长槊,带人出营追杀。
“壮哉!肉袒冲锋!”邵勋站在坂道上,清楚地看到了这一幕。
几年了?他第一次看到有人肉袒冲锋。
不过,还是差一点点啊,这是追击敌军,不是与敌人打得难分难解的时候肉袒冲锋。
想想看吧,不披甲、赤裸上身,顶着敌人的箭矢和锋刃,大呼酣战。
这样固然很危险,很容易死,但真的很激励士气,让周围人肾上腺素飙升,一起爆种。
这种勇士,一定要厚赏,因为他们经常打出不科学、不讲理的结果,让人目瞪口呆。
敌军看到垣喜如此勇猛,顿时作鸟兽散。
数百人被追着屁股猛砍,时不时有敌兵不慎掉入冰冷的涧水中,很快就没了动静。
大军一直追到敌军寨前,卷着溃兵冲入营内。
敌军支持不住,从另一道营门溃退。
垣喜又带人追击了百余步,方才收兵。
邵勋直接下到涧底,待垣喜回来后,将假钟解下,披在他身上,轻抚其背,赞道:“方才看到将军肉袒前冲,气贯山河,勇不可挡。壮哉,数年以来仅见。”
垣喜有些感动。
他只是个小人物。
祖上乃山中野人,无姓,入垣氏为家奴,鞍前马后多年,得赐垣姓,但身份其实很低微。
今得闻名洛阳的鲁阳县公如此夸赞,可想而知将会大大扬名。
而且,他之前曾经讥讽过鲁阳县公。人家不但不怪罪,反而百般夸赞,足见看重。
“明公不以仆卑鄙…”垣喜嗫嚅道。
“英雄不问出身。”邵勋拉着他的手,说道:“我平生最喜勇士了,每见一人,都恨不得将其招致帐下。垣君如此勇猛,当可为吾爪牙。”
爪牙在此时并不是贬义词,反而有腹心的意思,其实是比较偏重褒扬的词汇了。
“垣军校,都督非常看重你,若愿投,富贵无忧矣。”唐剑在一旁说道。
理论上来说,垣喜是弘农太守垣延的家将,或者说是他的奴仆。
他在忠武军,只是一个客将罢了。
唐剑这么说,很明显是要垣喜投入邵氏门下。
垣喜闻言,低头不语。
邵勋一见,更加满意,拉着他的手上了坂道,笑道:“待垣府君来了,定要向他讨要垣将军。”
垣喜心中一动,但并未说什么,只默默跟在邵勋后边,神色恭谨。
唐剑悄悄瞟了他一眼,心中暗笑。
垣喜嘴上没答应,但看他亦步亦趋的模样,再看他手抚刀柄,目光扫视众人的样子,俨然是邵氏亲兵的风范嘛。
“都督。”有文吏远远走了过来,脚步急促。
垣喜上前半步,手抚刀柄,死死盯着他。
文吏吓了一跳,顿住了。
邵勋哈哈大笑,招了招手,很快有亲兵捧来一套戎服。
邵勋比划了一下,道:“大小正合适,给你了。”
这是他遣人在襄城定做的櫜鞬服,青色。本来打算自己穿的,现在赏给垣喜了。
垣喜没有推辞,轻轻接过。
邵勋满意地笑了笑,然后看向文吏,问道:“何事?”
“司徒遣使而至,令都督率军北上攻陕。”文吏答道。
邵勋挥了挥手,让他退下,然后倒背着双手,踱起了步子。
理论上来说,他可以尝试北上,即便不攻陕县,也可以尝试着切断匈奴的一条粮道,无非就是付出多大代价罢了。
但问题在于,他吃不准刘聪会不会派兵攻入洛水河谷。
而且,他最远可向北进抵崤坂二陵地区,然后下山切断驿道,但到了那地方,就有可能面临匈奴骑兵的围攻了。
当道设寨,或许不怕骑兵围攻,但他会像磁石一样,吸引大量匈奴步兵过来。
有匈奴骑兵在旁边虎视眈眈,追击十分困难,即便击败了匈奴步兵,他也打不出歼灭战。
到了最后,就会变成拼消耗,有没有意义?本钱就这么多,拼光了怎么办?
众人都看着他,等他做决定。
邵勋踱了好大一圈,终于停了下来。
“镇之以静,待机而动。”他抬头望天,道:“我屯兵宜阳,就不信刘聪敢把后背对着这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