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将的亲兵纷纷冷笑,用戏谑的眼神看着他。
“将军若赶尽杀绝,某无话可说。”首领正视着军将,沉声说道:“我的寨子小,挡不得将军一击,但临死之前,总能拉几个垫背的。”
军将笑了起来,然后手一指,道:“给我打!”
亲兵们冲了过来,马鞭、刀鞘兜头盖脸砸下,打得山寨首领浑身是血倒在地上。
因为剧烈的疼痛,他整个身体都弓了起来,但却一直没吭声,没求饶。
“停!”军将说道。
亲兵们停手退了回去。
“出一队五十丁壮。”军将伸出一只手,道:“我派人过去挑,挑完就走,如何?”
“好…”首领在地上闷声应道。
很快便有人将他扶起,架着他往山上走去。
山道狭窄,灌木很密。
悉悉索索之中,山径上满是滴落的血迹,与天边的残阳交相辉映。
山下的大军仍在行进,开向未知的远方。
乱世之中,你杀我,我杀你,每个人都随波逐流,身不由己。
小小的山寨在他们面前瑟瑟发抖,忍辱负重,但当他们遇到更强的敌人,被打得大败之时,哭喊的就是他们了。
或许,这就是乱世吧。
这个天下,需要一个豪杰横空出世,提三尺剑,荡平天下,重塑山河。
如此,山寨之民可以在山下安心耕作。
生活可能依然清苦,一年到头劳作不停,但不必颠沛流离,可以全家团圆。
社日节的时候,可以分点祭酒、祭肉。
夏至的时候,可以吃粽子犒劳下自己。
仲冬之月,与家人一起做咸菹。
腊日的时候…
儿子可以平平安安长大,娶邻家之女。
女儿长成之后,嫁到邻村,偶尔带着孩子回家看看。
山寨内的丁壮很快被挑走了五十人。
他们泣不成声,在军官不耐烦的催促声中,与亲人告别——真正的告别,此生多半再无相见之机——蹒跚着走了下去,汇入无边无际的大军之中。
一两年后的今天,如果侥幸没死的话,他们将“有幸”参与到更多的此类事件之中。
所不同的是,此时他们是受害者,彼时他们就是加害者了。
直到有人能够终结这一切。
清风徐起,将几片树叶吹落在案几之上。
王衍抬起头来,凝视院中的老树。
去年还勃勃生机呢,今年就突然不行了,以至初夏之时,落叶满地。
树病了。
天下也病了。
他拿起案几上的一份份奏报,叹了口气。
匈奴大举入侵,兵分数路,直扑而至。
兖州濮阳国,石勒纵骑南下,大肆掳掠。
可笑的是,一开始只有百余骑,吓得兖州牧司马越的大军频频调动,如临大敌。
待发现只有区区百余骑时,又气得七窍生烟,大骂谎报军情的人不识数,小题大做。
但很快他们就吃了亏。
南渡大河的敌骑越来越多,并伏击了一支前来驱赶他们的大军。
贼人纵骑围杀,将司马越派出去的三千步军彻底歼灭,尸横遍野。
“石勒是越来越会打仗了…”王衍依稀想起,一年半前的野马冈之战,石勒还是个只懂蛮干的蠢材,六万大军被打得灰飞烟灭。
一年半过去了,石勒在冀州、幽州、兖州四处转战,却成熟了许多。
果然,每个人都在进步,就司徒…
王弥出人意料地从文石津过河,一路攻打堡壁,搜罗粮草,拉丁入伍,似要再度南下陈留。
乞活帅陈午大为紧张,前出至封丘县境,意图阻敌。
刘聪、刘贤二人在河内围攻山阳、武德、怀县。
是的,与上党郡一样,河内郡一直没被匈奴人全部占领。
晋、汉双方都各自委任了上党太守、河内太守,互相对峙,反复争夺。
大晋的河内太守是郭默,上党太守是羊综,都只占有本郡的一小块地盘,苦苦支撑。
匈奴人大概是想把河内、汲郡、顿丘一口气全部吃下,扫平大晋在黄河以北的据点。
但也不排除他们立时南下的可能。
右卫将军李恽本是乞活帅。在司马越出镇兖州之后,他选择继续留任,不愿放弃好不容易得来的官位。
天子对其多番拉拢,信任有加。
闻知刘聪至河内,李恽自请率五千兵北上,持两月粮草,立寨防守富平津。
倒是个敢打敢拼之人,不论他结局如何,勇气确实可嘉。
王弥的征东长史曹嶷率众东归后,势如破竹,将空虚的兖州东部搅了个底朝天。
济北、东平、泰山三郡国被其打穿,东平国更是直接被占领了。
随后曹嶷又直下琅琊国,占领全境,兵众激增至七八万人。
目前其部正在整顿,汰弱留强,积蓄粮草器械,一俟完成,多半要打回青州老家去。
匈奴这次搞了好大的场面啊!
王衍皱着眉头,看着女儿王惠风留给他的一份舆图。
上面写着密密麻麻的小字,大意是匈奴四处开花,但很多地方可能是虚招,其真实目的是陈留、荥阳。
声东击西?王衍有些苦笑。
匈奴来去如风,确实可能玩这一招。
但看破又能如何?怎么应对才是关键。
他看向了舆图上荥阳的方向。
好些年了,他依然觉得只有这个人可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