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免礼。”邵勋下了船,搀扶起几个人后,双手虚抬,大声道。
众人慢慢直起身子,低眉垂目,恭敬侍立。
邵勋扫了一圈,发现这些人面有菜色,愁眉苦脸,一看就是穷苦人家过惯了苦日子的。
他走向一位年约四旬的中年人,问道:“君何名也?”
“李大。”中年人回道。
“春秋几何?”
中年人有些茫然。
“君侯问你多大了。”李重在一旁“翻译”道。
“二十八了。”
卧槽!邵勋又认认真真看了几眼,外表有四十岁了,没想到真实年龄才二十八!
生活催人老啊。
锦衣玉食的士人,哪怕四十了,看起来也很年轻。
养尊处优的士女,哪怕三十大几,依然让邵勋差点融化在她们身上。
“家里还有人吗?”邵勋又问道。
“只有婆娘一人了。”
“没子嗣吗?”
此人不语。
邵勋不问了,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会好起来的,日子会好起来的。”
“中年人”眼眶泛红,似有些悲哀,又似有些憧憬。
邵勋举步向前,站在一条乡间小路上。
因为这几天有连绵不断的小雨,小路泥泞得很。但他毫不在乎,慢悠悠地走着,目光一直落在田野中。
一望无际的大平原啊!
南方丘陵地带的人初来此地之时,一定会很惊诧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平整的土地,而且绵延上千里,无有尽头。
大平原上还水系纵横,交通便利。经过长年的开发,水利工程众多,灌渠四通八达。
种田,就该到这种地方种啊。
邵勋跨过水渠,来到一条田埂上。
六月上旬种下的农作物已经出苗,翠绿的一大片非常养眼。
被蝗虫摧残过的大地之上,能见到一点绿色,那真是让人感动得想哭。
“都种了什么?”邵勋蹲下身子,指着地里冒出的嫩芽,问道。
“主要是豆子。”李重在一旁轻声解释道:“有什么种什么,九月能收就成。”
“不错。”邵勋点头称赞道:“人都是怎么安排的?”
“一户耕二十亩,一队十户,十队一营。而今已安置百二十余营,多在阳夏、陈二县。”李重答道:“下雪之前,定能收获。”
“来不及种冬小麦了吧?”
“一些下种早的或许可以,晚的就不行了。另者,江南送来的多为稻粟豆,找不到多少小麦,恐难为也。”
“也罢。”邵勋说道:“今年事多,到年底之前,把所有能安置的流民安置好。房子、农具、役畜之类,千头万绪,一大堆事,确实来不及。明年开春之后,我亲来此地,带着大伙一起种粟。”
“有君侯在,百姓便有望矣。从今往后,人人称颂,声名远播,无敌于天下矣。”李重郑重一礼,道。
“哦?无敌于天下?”邵勋问道。
“彼夺其民时,使不得耕耨以养其父母,父母冻饿,兄弟妻子离散。彼陷溺其民,王往而征之,夫谁与王敌?”李重回道。
“这是孟子对梁惠王说的吧?”邵勋笑道。
挺应景的!
“百姓躬耕辛苦了。今日来此,一人加五合米,以飨国人。”邵勋又吩咐道。
唐剑很快吩咐信使去传令。
远远跟在邵勋身边的流民队主、营正们听了,情不自禁地低声欢呼了起来。
邵勋转身看向他们,道:“从今往后,尔等皆是我的国人,一荣俱荣,休戚与共。”
众人一听,也不知道是谁带头,黑压压一大片跪倒于地,大声道:“拜见君侯。”
这是国人拜见国君之礼。
君臣之间是有很明确的人身依附关系的。
这些流民被安置下来,没有“中间商”(士族、豪强),成为陈侯邵勋的直属陈国国人,假以时日,人心渐渐稳固之后,就是一股庞大的力量。
值此之时,即便是一郡太守,他也只能调动本郡很少一部分资源,还要与下面各个家族及其代理人(本郡官吏、将佐)打商量,讨价还价。
如果能摒弃中间商,直接调动资源的话,那数目可就非常可观了。
虽然这种没有中间商的状态可能持续不了太多年,早晚又会在国君与国人之间生造多个阶层,降低调动资源的效率,但我也就用这几十年,不是么?
要加大力度,下一批漕粮到来之时,还得再拦截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