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嘉五年(311)的正月,对洛阳军民来说,并没有太多欢声笑语。
人走了不少,现在居住在洛阳城内及近郊畿县内的,大概也就十多万人。
即便算上远郊几个县的百姓、堡户、流民,整体也不过三十余万罢了。
这就是战争带来的破坏。
遥想太康盛世时,整个河南郡在畿户口就超过七十五万,实际很可能超过百万,加上流动人口,就更不知道有多少了。
这才过去三十年,作为天下中心的洛阳,户口锐减大半,农业凋敝,商业断断续续,四年之中,都城三次被围,亡国之象愈发明显。
在政治方面,自从王浚自领冀州刺史以来,朝廷威望是越来越低了,很多人开始不把朝廷当回事。
财货方面,偌大的洛阳完全仰赖遭受战争破坏较小的荆、扬、湘、江、徐、青等州提供赋税钱粮。如今荆州大乱,青州也开始了战争,再加上朝廷威望的降低,不知道今年还有几粒漕粮能运来。
朝廷真的太难了。
基于如此窘境,今年的正旦大朝会办得十分简陋、寒酸,让天子司马炽十分生气,一直到正月十五都没缓过气来。
这一日,宫中做豆糜,邀亲族入内共聚。
襄城公主司马脩袆作为天子的姐姐,当然也接到了邀请。
皇后梁兰璧拉着她的手,在院中徜徉着。
司马脩袆看着这个弟媳,微微有些羡慕。
二十四岁的她正值女人一生中最美的年纪,青春之中带着几丝成熟的风韵,当了几年皇后,又养出了几分气度,让司马脩袆想起了年少时的自己。
作为父亲最宠爱的女儿,她的嫁妆是别人的好多倍,人又长得娇艳,最终嫁入王家。
唉,往事不堪回首。
或许自己也有错,太过盛气凌人,没把丈夫放在眼里,及至今日,说什么都晚了。
她不可能原谅王敦,王敦也不可能原谅她,就这样了。
皇后与天子的感情看起来倒是不错。
不过据司马脩袆观察,两人之间,或许皇后更喜欢天子,天子对皇后倒不怎么在意。
“皇后与陛下成婚数年了,还没子嗣吗?”走着走着,二人已来到一片花园内,司马脩袆随口问道。
梁兰璧脸先是一红,然后又是一白,最后竟然有些慌张地看了司马脩袆一眼。
司马脩袆不明所以,这有什么值得惊慌的?
天子不仅和皇后无子嗣,和所有嫔妃都无子嗣。
永嘉五年了,再加上豫章王时期,成婚七年之久的天子不但没儿子,女儿都没一個,这显然不是皇后的问题。
至于这么惊慌么?
梁兰璧的手下意识握紧了起来,她以为公主知道了什么,遂道:“公主休要再提此事。陛下只是忧心国事,太操劳了,休息休息就好。”
司马脩袆瞠目结舌。
梁兰璧快走几步,指了指前方的梅花,道:“冬日之中,唯有腊梅暗香缕缕,让人心神怡然。”
司马脩袆轻嗯了一声,还在回想方才皇后说的话。
良久之后,暗叹一声。
或许,之前的诸王混战太残酷了,东海王对天子也太不客气了,以至于此。
梁兰璧见到公主心不在焉,也不说话了。
顿了一会后,轻声说道:“听闻公主与陈侯多有来往…”
“听谁说的?”司马脩袆眯起眼睛,问道。
别人怕皇后,她可不怕。梁兰璧竟然当着她的面提这事,那就别怪她不给面子。
梁兰璧仿佛没看到司马脩袆的脸色,自顾自说道:“公主若还顾念着骨肉之情,不妨多为陛下分忧。”
“此乃陛下之意?”司马脩袆问道。
意思很明白了,天子不知道从哪听来的传闻,以为她和陈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关系,竟然想让皇后劝她当细作,打探消息。
呵呵,果然是天子的风格呢。
“这是我的意思。”梁兰璧说道。
司马脩袆叹了口气,问道:“皇后可知,你这么说了,将来若有什么事,免不了走一趟金墉城?”
梁兰璧脸一白,随后想到天子日渐紧蹙的眉头和忧愁的面容,摇了摇嘴唇,坚定地说道:“是我为陛下分忧。若不行,便算了,勿要让陈侯知晓。”
司马脩袆无语了。
陈侯固然跋扈,但也不可能公然对天子不利。
这种事宗王做得,甚至荀藩、王衍亦可勉强做得,唯独陈侯做不得。
有那么必要针对他吗?
别弄到最后,唯一一个愿意保卫洛阳的人也心灰意冷,不愿再出力了。
司马脩袆就不明白了,这对天子有什么好处?为什么就那么爱折腾呢?
“皇后母仪天下,泽被苍生。天子若有过,当谏之,别一味纵容。”司马脩袆口气严厉地说道:“陈侯没有反意。谶谣之事,必为匈奴之计,当不得真。况且陈侯年且二十有四,这么小的年纪,连太守都勉强,更别说一州刺史、都督了,他怎么反?”
梁兰璧低头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