拓跋思恭看向他,问道:“哪句?”
“这好处是梁王为我们争来的,万不能忘恩负义。”许艺说道:“王在,我等可安享好处。王若不在,一切难说。故王若有事,我等便要为他诛除乱贼。”
“此为正理。”拓跋思恭大声道。
说完,两人相视一笑,尽在不言中。
这就是阶级情谊了。
大家的好处怎么来的,一定要记着。梁王破开这片笼罩于天地间的黑沉沉的幕布,非常不容易,此时一切才刚刚开始,诸事尚未稳定,仍有被人反攻倒算的可能,万不能掉以轻心。最好的办法就是梁王登天子位,将代表他们武人的王高高捧起,诸般好处固定下来,如此有个数十年,则再也无法翻转。
这个世间,在触及到自己切身利益的时候,再愚笨的人也会变得精明起来。
在渎北防住了几天后,拓跋思恭的兴奋之情稍渐,开始学着许艺,打理家园。
六株枣树、四株榆树、一株槐树,便是不知道姓名的前任主人留下来的。
这些树木都有年头了,竟然没有毁于战火,仿佛就在静静等待它们的新主人一般,让拓跋思恭很是欢喜。
十月初四,庞大的商队自北边回返,毌丘禄特地来尸乡看望一下曾经的商队护卫。
“你要娶个会蚕桑的新妇。”坐在院中时,毌丘禄呵呵笑道:“农户所出,实绢帛也。多织布,家底慢慢就殷实起来了。”
拓跋思恭连连点头。
“家人何时接过来?”毌丘禄又问道。
“明年春播后,龙骧府会分派人马至各处,接应家人。”拓跋思恭说道。
“那就好。”毌丘禄本来还打算北上做买卖时顺便接他的家人过来呢,一听龙骧府有安排,便作罢了,转而说道:“可惜拓跋氏宗族没有南下,不然倒是可评个门第。你若有出息,厚着脸混个疏属远支也未必不可能啊。那样的话,可就不一定需要在军中厮混,刀头舔血才能得官了。”
“拓跋氏也能评门第?”拓跋思恭有些惊讶。
胡人酋豪评门第他是知道的,但外邦主君难道也可以吗?
“过洛阳时,与老友闲聊,得知司州诸郡皆在重编士族谱牒,其中‘虏姓’目有石、蒲等姓。石非石勒,乃伪汉酒泉王石武,其已率众降金镇西,王命徙其宗党数千家东行,置于荥阳。蒲乃蒲洪,其家将前往汲郡枋头。”毌丘禄说道:“族入谱牒之中,便可察举、征辟,从此一片坦途。”
外间响起一阵脚步声。
二人抬头一看,原来是许艺,于是起身见礼。
许艺还了一礼,然后拿出一张硬黄纸和印泥,对拓跋思恭说道:“这里,按个手印。”
拓跋思恭没有丝毫犹豫,手指在印泥中抹了下,然后按上了鲜红的指印。
毌丘禄看了有些吃惊。
问都不问,直接就按手印了?如果人家是要你列名造反呢?
许艺注意到了毌丘禄的表情,笑了笑,递给他看。
毌丘禄也不客气,接过一看,神色复杂。
原来这是一份劝进文表,尸乡龙骧府所有有品级的官员皆列名其上,只差一个手印了。
毌丘禄将文表递了回去,问道:“天下数十军府,皆此般耶?”
“正是。”许艺说道:“天下武人皆盼梁王登基,以安众心。”
“好一个‘以安众心’。”毌丘禄叹道。
别人盼着你、求着你当皇帝,这是什么感觉?
联想到有些人靠骗、靠偷、靠抢才弄来一个皇位,偏偏还不能服众,于是遍赏天下士人,把国家搞得乌烟瘴气——说实话,这种改朝换代看着国祚就不太长的样子。
梁王这个天下,没有投机取巧,都是一刀一枪拼出来的,所以他得到了众人的拥护。
士人、武人、胡人三大群体,“相忍为国”、“夷夏俱安”、“与时俱进”三大口号,让梁王终于走到了这一步。
如果不懂什么叫“众望所归”的话,这就是了。
“壮哉!”毌丘禄发自内心地赞叹了一句:“如此伟业,竟发生在我眼前。”
许艺、拓跋思恭听了大笑。
“现在就差晋帝逊位了。”许艺说道:“此等无能之辈,把天下弄成这样,早该滚了。”
“天下大乱,今上固然有错,但错不全在他。”毌丘禄忍不住说了句。
“管他是谁,错就错了。”许艺满不在乎道:“我还盼着有蠢人帮晋帝说话呢。”
毌丘禄摇头苦笑。
没有用了,再挣扎也是无用。
不光晋帝,对士人而言也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