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去修行,两人闲聊也相谈甚欢。
郁华生活在宗门的象牙塔里,很少能接触到顾温这种叛道离经的人。对方许多理念奇奇怪怪,但她又忍不住认同。
特别是对方对于宗门,家庭,长辈,父母,师徒这类关系的认知。
宗门庇护,师傅养育,长辈呵护,我自然善待之,反之则重拳出击之。
你能做主,我为什么不能?
你这虫豸只会害了宗门。
顾温一言点醒了她:权力的动物性永远高于情感,一切妄图争夺话语权的行为都会被打压。
何况放大到宗门,那些掌权者你可曾与他们见过面,说过话,吃过饭?
宗门不能代表个人,个人也不能代表宗门。
沉重的话题只持续片刻。
郁华从衣袖中拿出昨日从顾温这里顺走的用于练字的本子,盈盈念道:
“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
嗓音清雅细软,月光之下透露着一丝丝空灵,念完,她问道:“后面还有吗?”
这书中很多句子因为顾温个人喜好,或者说懒惰,也是为了留一手‘偶得孤篇’说法,基本都是残缺的。
顾温能感觉到郁华很喜欢这首诗词,以至于语气都变得轻快起来。
麻烦了,他就知道有今天,可没办法,谁叫吃人嘴软拿人手短。
好在他早已经准备好说辞,道:“此篇是顾某偶然所得。”
“嗯?”郁华微微皱眉,发出些许不满的鼻音,道:“你编一个。”
姑奶奶,您当真是不谙世事啊,这是能随便编的?
顾温有些汗颜,他何德何能去编人家春江花月夜,改编不是乱编,戏说不是胡说。
他顶多抄一下原文,可不敢乱改,因为绝对会露馅。但他得说,必须给郁华一个满意的答案。
或许郁华没有别的意思,只是单纯的喜爱春江花月夜,迫切的想知道后续。但顾温却不能完全看自己心情,对方是自己的投资者。
当一個对自己投入成本的存在投来期望,此时不应该是藏拙,而应该是回应。
你不涨,别人怎么会继续卖?
你不好,又怎么人别人看好你?
我身处异世,受制于人,请老祖宗上身怎么了?
郁华将诗词看了一遍又一遍。
她能感觉出此诗之中蕴含的韵味,能够让她的修行更进一步。这也正是下山红尘历练的奥妙之处,道有时并非以法力境界标榜之物,祂存在于万物,同样在凡人。
文以载道便是如此。
一句‘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透露出的孤寂感,借江月之色,阐述着天地恒古不变与个人的短暂,如此已经让她道心悸动。她认为应该还有下一段,但又有些不确定。
忽然一道平静,不缓不慢,又带着些许沉稳的音韵传来。
“人生代代无穷已,江月年年望相似。不知江月待何人,但见长江送流水。白云一片去悠悠,青枫浦上不胜愁。”
郁华眼眸微亮,催促道:“还有呢?”
“谁家今夜扁舟子?何处相思明月楼?可怜楼上月裴回,应照离人妆镜台。”
顾温继续念叨,如他所预料的,面前沐浴在月华中的神女动作一滞,陷入了纠结。
显然不太满意,这也是很正常的,有一句‘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在前,后面再怎么也无法超越。
否则绝句,就不会叫作绝句。
郁华有些不满意道:“怎么后面变成了思愁?”
“因为是凡人写的。”
顾温似要引导对方把前篇与后篇分开,而前后篇也确实有区别。他喜欢前半段的恢弘,也喜欢后半段的人情味,老祖宗又不能修仙。
“人生短短几十载,七情六欲众多,唯独思念是永远共同的,仙家应当不太能欣赏得来。”
起于明月,落于红尘。
郁华忽有所悟,起身竟朝顾温拱手,道:“道友,受教了。”
顾温拱手回礼,这算是他们关系的一次确立,除了利害以外的关系。
道友,一个良好关系的开端,不知赵丰那个舔狗叫上没有?
顾温应郁华要求,将整篇春江花月夜抄录到书籍上,只是不知为何自己的写字本好像变成对方的了。
他提笔,她研墨,留花翠幕,添香红袖。
顾温一边写着自己的‘狗爬字’,一边对万米开外的赵丰发问:郁华有给你研墨吗?
郁华道心通明没有那么多杂念,她全神贯注看着顾温一笔一划,不然都有点认不清。
“为何要在一旁加个一作?”
“两种读法,词不同,意相同。”
古诗由于年代久远,在流传过程中可能会出现不同的版本或字句差异,“一作”常用来标注这些差异。
郁华细声念出春江花月夜 顾温想起牙市的事情,随后问道:“顾某修行以来未曾与人比试过,若是与人交手,胜算几何?”
“与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