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给温特斯任何“后击”的机会。
后击,即在失分后一拍之内的反击。按照陆院的比试规则,一旦发生这种情况,视为同归于尽,双方都不得分。
温特斯的对手绝对不会给温特斯还击的机会。
不过对手其实多虑了,硬吃他一记全力“晴天霹雳”,就如同隔着盔甲被斩首。
温特斯根本没办法反击,因为他已经痛到接近窒息。
温特斯的颈甲、肩甲和胸甲将这股冲力分摊到了整个躯干上——如果不是这样,只是这一剑便能劈碎他半个肩膀,即便对手用的是钝剑。
但是他锁骨被击中的位置依然像被门狠狠挤到的脚趾头那样疼。
剧烈的疼痛令温特斯全身肌肉麻痹,他一时间几乎动弹不得。
他的中枢神经对这股强烈的刺激做出了反馈,在他的体内快速释放了大量的肾上腺素和内啡肽。
在短暂而剧烈疼痛过后,温特斯突然能重新呼吸。
他大口喘着气,指了指他左侧颈甲,向裁判示意这里被命中。
主裁判毫不犹豫给出了判定“3分”,记分员把分数改成[17:15]。
训练室响起了一阵雷鸣般的掌声.
这掌声不是对温特斯的羞辱,这是陆院的传统,军官生会为精彩的战斗鼓掌喝彩。
事实上,就连温特斯都想为了对方的这次进攻鼓掌。
真的是太精彩:简单有效假动作,干净利落的劈砍,滴水不漏的回防,整套动作帅气的不像话。
当然,如果背景板不是温特斯自己就更好了。
从两人剑尖磕碰到温特斯被击中,一共不到两秒钟。
一次呼吸间就分出胜负,不少场边围观的同学因为角度不好,甚至没能看清双方的动作。
只看到温特斯眨眼间硬吃一记狠的,整个人被砸得都站不稳。
疼痛之外,温特斯的脑海中更多是沮丧。
内德元帅的剑术强调先手,鼓励简单直接的出击、颂扬压制敌人的抢攻、反对华而不实的剑招,并且批判一切不必要的假动作。
因为内德元帅认为,合格的剑手绝不会轻易被假动作欺骗,而不合格的剑手永远胜不过合格的剑手。
对阵高明的剑手时,胡乱使用假动作等于白送给对方出手时机。
吃到假动作,在温特斯眼中比站着不动挨打更羞耻。
“有没有事?歇会再打?”
对手没有回到比赛场角落的等待区,见温特斯整个人变得摇摇晃晃,他关切地问温特斯。
对手的声音从头盔里传出来,又传入另一个头盔,听起来闷声闷气的。
温特斯忍着疼痛,试探性地活动了几下肩膀,确定骨头没事。
于是年轻男性热血好斗的天性战胜疼痛。
虽然他很想坐到场边休息一会,但是他实在割舍不下他的自尊心。
“没事,继续。”他扶着肩膀,咬着牙说。
“让他们先打,我们等会再来。”对手还是放心不下。
温特斯重复了一遍:“没事,继续。”
说完,他迈着沉重的步伐走回等待区。
对手叹息一声,也走回他的等待区。
哨声再次响起,新的回合开始,两人再次走入场地。
血气在温特斯的胸膛中翻涌奔腾,他骨子里的烈火性子逐渐压制理智。
防守就会处于被动,他想,被动就会吃假动作。
一定要进攻!进攻!进攻!对着脑袋来一记凶狠突刺就赢了。
所以在新一回合,双方甫一交剑,温特斯立即发起突袭。
一次决绝的大跨步高位平刺,直取对方面门。
这记突刺的剑理是交剑后抬高剑身,用剑格阻挡敌人的进攻路线,同时威胁对方头部要害。
倒还别说,温特斯凶狠而鲁莽的突刺确实令对手大吃一惊。
因为在此之前,温特斯的打法都异常稳健,稳健到令他几乎无机可乘,稳健到令他罕见落后五分。
然而对手顶级剑手的本能仍在,剑术本能覆盖了温特斯的突刺引发的惊慌。
温特斯踏步向前的时候,对手也敏捷地后退了一步。
剑刃相交,火星四溅,发出清脆的声响。
紧接着,对手在剑身互相刮蹭时,将他的强剑身推到温特斯剑梢处。又猛一发力,将温特斯的剑身向下压。
强剑身对弱剑身在力矩上拥有天然优势,温特斯根本没法在力量上有效对抗,他的剑身被压低,剑尖脱离对手,指向地面。
与此同时,对手拧转长剑,用剑格挡住温特斯可能的挥砍路线,不给温特斯变招的机会。
除此之外,对手只做了一件事。
他轻轻活动手腕,保持他的剑尖指向温特斯的腹部。
下一个瞬间,温特斯自己撞了上来。
哨响!
又是雷鸣般的掌声和喝彩,因为又是一回合精彩的表演,还是不到两秒钟。
一次呼吸间就决出胜负。
对手看似轻轻松松命中温特斯的躯干得到两分,可是又有几人知道这其中的战术博弈呢?
温特斯指了指训练甲上被戳到的位置,快步走回等待区。
比分变成17:17,平。
主裁判和对手四目对视,两人都无奈地摇摇头。
朝夕相处六年,两人都看出温特斯的烈火性子又涌上来了。
这种状态下的温特斯和平日里完全是两个人,他已经不再是平时那个温和、随性、总是想打哈欠的蒙塔涅先生。
他现在既没有理智,心态也已经接近崩坏。
但是比赛还得继续。
当二人回到等待区时,对手开始认真思考一个问题:“要不要让温特斯一次…毕竟可能是最后一次比试了。”
又是一个新回合,温特斯进入场地时就保持着“怒式”。
怒式是一种蓄能的架势,正如收回拳头能更有力的打出去,剑术也是一样。
剑手会将剑柄收到肩部,高举长剑,随时发动自上而下的劈砍。
怒式劈砍力量惊人,挥砍行程长,但是攻击的意图和方向实在太过明显。
此时此刻,温特斯的脑海已经被一个念头所占据:“进攻。”
双方已经战平,体力、技术和耐心,温特斯都不如对手。他想赢,就必须靠大胆无畏的进攻——至少他是这样说服他自己的,而且还有真的有几分道理。
当大家都觉得某人失去理智时,他其实也有能说服自己的歪理,或许还很有说服力。
进攻的想法本身没错。
但是温特斯没能意识到,他想要进攻的意图明显到无法让人假装看不见。
下一秒,对手也摆出了怒式。
两人又一次如同照镜子,动作完全一致,面对面地站着。
温特斯明白了对方的想法,[怒式]是他们初识时,温特斯手把手交给对方的架势。
六年来的剑术课,两人每次也都是先配合联系怒式的几个剑招。
是的,温特斯自幼练习内德长剑术,而对方六年前才入门。
不过现在,站在他对面的朋友已然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对方摆出怒式,就是在告诉他:他可以选择一记平刺拿三分,因为直刺永远比大力挥砍快——这点还是温特斯告诉对方的。
他在让分。
温特斯的对手、同学兼最亲密的朋友,想要让他赢一次。
不过温特斯突然就没有那么强烈的胜利欲望了,倒不是他生了气。相反,他的理智在逐渐恢复。
这是两人最后一次在剑术课上较量,甚至有可能是最后一次比试。
因为所谓毕业,就是朝夕相处的伙伴意识到以后可能再也不会相见。
输赢,无所谓啦,温特斯突然不在乎了。
所以这一回合,两人没玩什么花样。
对手凭借更强的力量强行打开中线,一记直刺,命中。
这是意料之中的结果,温特斯扔掉长剑,伸开双臂朝对手走去。
哨响!
他逐渐意识到有些不对劲,不是3分,是2分!
对手没有对着头部攻击,温特斯被命中的是胸口。
此刻比分是17:19,还差一分才能结束比赛。
温特斯原本缓解的肩伤又开始作痛,他猛烈地咳嗽起来。他本想用一次温馨的拥抱,体面结束比赛,却突然发现他还要再打一回合。
尴尬程度堪比去了隔壁的葬礼嚎啕大哭。
幸好还没有抱上去,否则可就丢尽了脸。
温特斯拣起长剑,踱步走回等待区。
又是一个新回合,还是怒式起手。
对方斜砍,温特斯用剑身格挡;
对方抽剑换边,温特斯也换方向格挡;
对方再次抽剑换边,温特斯下意识用剑身继续格挡。
眨眼间双方对拼三剑,看起来还是电光石火的打法。
温特斯如今靠着本能在打剑,但时他已经隐约察觉到阴谋的味道。
所以当他意识到对方和他的距离正在快速缩短时,他陷入极大的惊慌。
他一下子就全明白了。
他急得破口大骂:“[恶毒的脏话]!你要…[更恶毒的脏话]…”
太迟了,他的人身攻击没能好好传达给对手。
对方只能听到从他头盔里传出的模糊悲号。
对手改换为单手持剑,左手配合剑格控制住温特斯的剑身,右手猛地抓住温特斯肩膀。
与此同时,他脚下使了一个绊子。
一记简单的别腿摔,外加一记投入全部体重的压顶。
可怜的温特斯被连人带盔甲重重放倒,又被对方压在身下。
对手笑着用剑柄轻轻敲了一下的温特斯的头盔。
训练室第三次响起雷鸣般的掌声和欢笑声。
既然是剑术比赛,那么拳击当然不能得分,摔跤更不能得分。
但将对方摔倒、控制之后,再使用剑身伤害目标。
有效!得一分。
摔跤也是剑术的一部分——内德·史密斯元帅。
哨响,裁判大声宣布:“胜利者,奥兰治的阿克塞尔!”
就这样,最后一场剑术比赛,以一次摔跤画上句号。
温特斯瘫倒在地上,苦笑喘着粗气,连动动手指的力气都没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