瓦雷反身从掌旗兵肩上抢过军旗,大步流星冲到直面敌军冲锋的方阵西南角,跳上正在装填的大炮,猛地把军旗插在炮架上:“坚守阵地!逃跑一样是死!”
不知怎的,他的吼声比人类正常能发出的最大音量还要大,甚至压过了战场的杂音。
克里斯·瓦雷站在所有人都能看到的地方,背对奔腾而来的敌军骑兵,而直面方阵内部的一张张面孔。
“必须要在此取胜!”也不管士兵能不能听懂,瓦雷中校绝望地呐喊:“否则诸共和国都将被拖入战火!”
伍兹中尉靠在教堂广场外围的一道垒土院墙后面,朝着出现在道路尽头的大议会军射击。
他打完一枪,就把枪一递,再接过另一支装好弹药的枪。在他身旁的农舍里,几名衣服上血迹还没干的伤兵正在手忙脚乱地往枪管里面倒火药、塞铅子。
伍兹的衣服上同样满是大块大块的血污,但那不是他的血,而是埃尔诺的血。
三十二磅重的实心炮弹轻而易举砸塌了临时充当凸堡的羊圈,伍兹被部下从碎石和断木之中扒了出来,埃尔诺则留在了那里。
议会军的炮击对于河岸围墙的损毁并不严重,因为那八门重炮瞄准的也不是伍兹临时改造的那道矮胸墙它们瞄准的是斜坡本身。
河谷村所在高地与河滩之间的土坡有陡有缓,在先前的加固作业中,盖萨·阿多尼斯上校亲自带人挖掘土坡底部,取泥覆墙的同时,争分夺秒将缓坡变成陡坡、陡坡变成更加难以攀登的陡坡。
但是在重炮的轰击下,他们的努力全部付诸东流。
从对岸土岗上射来的炮弹直接将最陡峭的河岸轰塌,崩落的泥土碎石形成了数道从河滩直通高地的平缓坡道。
守军的地形优势荡然无存,第三次发起进攻的新垦地派遣军士兵踏着松软的泥土,呐喊着冲上高地,将守军逐出了沿河的胸墙。
这一次,没有骑兵能来支援,因为联军的骑兵全都已经投入战斗。
但吃过一次大亏的新垦地派遣军变得过分谨慎,先登的剑盾手没有贸然进入村庄,仅仅只是占住了沿河的胸墙和农舍。
一俟确认守军被击退,新垦地派遣军的军官便下令留守东岸的火枪兵和预备部队渡河,又命先登部队拓宽炮击造成的缓坡。
一来一去,给了伍兹宝贵的时间重整防线。
他点燃教堂外围的农舍和板棚,用大火继续拖延敌军;他推翻马车、凿塌墙壁封住道路,把家具、干草和战马尸体堆成垛垒,将教堂连同周围的广场变成了临时的堡垒。
村庄熊熊燃烧,烟雾遮天蔽日。伍兹靠着院墙,瞄准土路尽头影影绰绰的敌人,稳稳扣下发射杆。
远处的人影应声扑倒,但是一个倒下去,新的又补上来,仿佛有无穷无尽的敌人躲藏在烟幕之后。
但是伍兹不管那么多,只管瞄准、射击、拿起另一杆火绳枪,再瞄准、再射击。
建立起坚固“桥头堡”的议会军,开始尝试攻打教堂广场。但是火势太大,他们不得不从东西两个方向绕路。
这正中伍兹下怀,中尉将麾下火枪手分派到每一间房屋和每一道院墙后面,层层阻滞敌军,让议会军指挥官一时间弄不清究竟有多少人马守在这个高地上。
但是河谷村实在是太小、太小了,任凭伍兹中尉如何施展出他的才能,也只是将失守的时间向后拖延。
挨了几闷棍的新垦地派遣军军官很快品出味道,不再慢吞吞地派火枪手压制、试探,而是直接派兵向着喷吐火舌的房屋、围墙发起白刃冲锋。
混战之中,房屋、院落一个接一个被新垦地派遣军清理。伍兹带领还能作战的士兵退守教堂广场。
情况万分危急,返回教堂的伍兹,第一时间面见一直没有离开钟塔顶楼的博德上校。
但是两人之间的对话,却是博德上校先开口。
上校看见中尉衣服上的血迹,挑眉问:“你受伤了?中尉。”
“报告长官,没有。”伍兹言简意赅地回答:“这是别人为我流的血。”
博德上校轻轻叹了口气。
“请您尽快撤离。”伍兹沙哑着嗓子,抽离地陈述现状:“村庄失守只是时间问题。弹药已经耗尽,大部分士兵负伤,并且遗失了武器。敌军猛冲猛打,应是想要包抄我们。趁他们还没合围,我派人护送您去盖萨上校处。”
博德上校不置可否:“我撤离,你呢?”
“我留在这里。”伍兹冷静地回答:“尽可能给敌军造成更多的杀伤。”
博德上校注视着伍兹中尉,从中尉眼中,他看到了一些新的东西,一些…一些从没在中尉身上看到过的东西:
“仇恨。”
房屋燃烧产生的浓烟遮挡了钟塔上的视野,上校凝视窗外,仿佛能透过烟雾看到远处正在激战的两军部队。
“我不会撤离的,中尉。”博德上校,转头看向伍兹中尉:“同时,我命令你尽可能久地坚守此地,直至最后一人。”
“是。”伍兹抬手敬礼,却又克制地提出反对意见:“但是请允许我提醒您,上校,您正在让全军蒙受不必要的风险。您现在的决定,可能会导致整场会战的失败。”
博德上校不为所动,他捋平花白的鬓发,平静地说:“没关系的,中尉,输掉这场会战也没有关系,重点是要战斗至最后一刻。”
此言一出,毫不犹豫接受战斗至最后一人的命令的伍兹,也不禁有些恍惚:“我…我不明白,您说什么?”
“从我派盖萨·阿多尼斯出击那一刻开始,我们的使命就不再是赢得这场会战。”博德上校的声音冷若寒冰,他轻蔑地笑了一声:“萨内尔是个不简单的家伙。我仍想不出他的后手是什么。不过我猜,他一定是有必胜的把握,才敢来主动与我们决战。”
伍兹中尉一言不发地仔细听着。
博德上校站在窗前,俯瞰承载千万人生死的战场,残破枯瘦的身躯中爆发出无所畏惧的力量:“但是,无论他有多少准备、无论他有多少花样。他可以赢得这场会战,而我要让他一定输掉下一场会战。”
“这就是我的策略,中尉。”博德·盖茨转过身,冷冷看着伍兹:“你听懂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