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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夤夜闯宫,袒心剖胸(2 / 2)

内宫这些腌臜事,是谁做的他不想知道,也没必要知道。

这就是他压根没打算从陈洪嘴里问些什么的原因。

但,至少以他的猜想,大概率不会是李太后授意。

可很多事情不以人意志为转移。

就如陈太后所说,狗毕竟是狗,账总归要算在主人家头上。

那能怎么办?又不能把李太后绑过来她给泄愤。

好在,他不是非要给这位母后顺心——只要心态别极端到真的一头撞死在殿上,就够了。

朱翊钧开口道:“母后教训得是。”

“万方有罪,罪在朕躬。”

“冯保以奴欺主,自然是主人家的错。”

“一切,都要归咎到我皇考身上!”

他侧过脸,看向陈太后,继续道:“但,子不议父过,我皇考既然仙去,这笔账,合当算到我这个做儿子的头上。”

“娘亲要打要罚,请让孩儿代为受之。”

陈太后冷笑:“真是个孝顺的好儿子…”

她冷嘲的话,正要出口。

突然就听到一声饱含感情大喝:“娘亲!”

只见朱翊钧突然跪地,行父母大礼。

真挚道:“我知娘亲一度耿耿于怀,孩儿再孝顺,也不是娘亲己出。”

“但请娘亲莫要辱没了孩儿一片拳拳之心!”

“无论是嫡母生母,孩儿都视为至亲,从未有半点区别待之!”

“若是不信!孩儿甘愿剖心挖胆,呈见母后!”

说罢。

朱翊钧突然作态。

径自扯开上衣,露出坦荡的胸堂。

又随手拔出冯保身上插着的染血匕首,扯过一块破布裹住,双手托起,递到陈太后面前。

突如其来的行为,让陈太后陡然慌了神。

皇帝一动不动、视死如归,陈太后也被震慑住,怔愣无声。

只有在殿外的朱希孝屏息凝神,看着一幕。

他知道,皇帝手中是事先安排的一把无刃钝匕。

虽说伤不了人,可哪怕磕着碰着,都是他朱希孝的罪过!

即便皇帝吩咐,非要太后蠢动之时,他才能闯进去。

但事有权宜,他已然下定决心,一旦太后不识好歹,有拿起这匕首的征兆,他便要冲将进去,将其按倒。

时间仿佛凝固。

匕首上属于冯保的血液,还在滴滴洒落。

将肃然的氛围,烘托到了极致。

皇帝自去上衣,袒露胸膛,试探着太后的底线。

这一幕宛如二十四孝一般的行为艺术,却真将当事人惊得手足无措。

这不是简单的卖惨。

这是皇帝在用实际行动告诉太后。

要么妥协让步,要么,兵戈相见。

没有第二个选项。

无论陈太后之前打算做什么,针对陈家也好,报复李太后也罢,乃至于想尝尝权力的滋味,种种理由,今夜,都必须要过皇帝这一关。

激化矛盾也是谈判的技巧之一。

朱翊钧低着头,等着陈太后的决定。

这个选择,决定的不是他的命运,而是陈太后的。

无论是信了也好,还是愿意下这个台阶也罢,今后他都不会为难这位母后。

相反,如果这个台阶不肯下,那他也别无办法,只能让这位母后忧思成疾了。

同时,也是在挤压陈太后的选择。

如此,便只能在妥协与杀子之间选择,悄无声息地湮灭掉了,自绝性命来报复的可能。

时间一点点过去。

陈太后深吸一口气,让自己平复下来。

见识过先帝那种贪婪好色,驱逐原配的无情皇帝。

如今看到眼前这位以身犯险,想弥合两宫的至情皇帝,只觉是奇观。

皇帝用实际一行动告诉自己,若是再想支持高拱,搅乱内宫,不如从他的尸体上跨过去。

真是个孝顺的好儿子啊,竟然用这种方式来逼迫她。

怎么敢的?

赌自己心软,还没有发疯?

还是情真意切,孝心纯粹?

还是…但凡她有所动作,立马就是百步穿杨的一箭,射穿自己?

一子一母,一跪一站,画面几乎凝固。

所有人都没有动作。

朱翊钧很有耐心,太后怔怔出神,朱希孝在外反而最是心中最焦急。

终于。

朱翊钧听到了陈太后的声音。

“为了逼迫我,陛下也是费了不少心机。”

朱翊钧抬起头,只见陈太后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她转过身,摆了摆手,示意皇帝扔了匕首。

朱翊钧随手往外扔了出去,让朱希孝捡走,这才回过头道:“孩儿的心机,也是为了这个家。”

“还请娘亲勿要恼愤,日后孩儿必定孝奉母后。”

戏做到这个份上,也就够了。

没有撕破脸,大家都有台阶下,就不妨碍正事了。

当然,近日这位陈太后,还是不要见外人的好,等局势稳定,再好好孝顺她。

陈太后似乎被抽空了所有力气,疲惫道:“陈洪他们呢?”

朱翊钧毫不避讳:“皆有取死之道,孩儿已然全部诛杀!”

先帝虎狼之药吃多了早死这笔帐,也正应该算在陈洪头上。

杀几个自寻死路的太监,就能前尘旧债尽消,难道不是好事?

陈太后愈发无力。

她有心指责皇帝,却也明白,这等威胁皇权的事,有实力掀桌,能留她这位母后一条命就不错了,别说区区几个太监。

但终归是多年主仆,陈太后只觉心中一恸。

她面色凄凄,摆了摆手:“也不用留人伺候了,皇帝要做什么自去吧。”

朱翊钧却没应声。

陈太后一副生死看淡的模样,他哪里能直接放任。

他轻声开口道:“娘亲稍待。”

说罢,朱翊钧便走了出去。

陈太后自怨自艾,并未说话。

不多时,才听到皇帝的声音响起:“娘亲,你看。”

陈皇后转过头,只见皇帝身侧,张宏抱着一名一岁多的女婴。

朱翊钧温声道:“这是皇考第六女,王贵人诞下的朱尧姬,如今一岁九个月。”

“王贵人难产逝后,一直由秦贵人养育。”

“如今既然母后正位后宫,为天下母,自然也应当交由娘亲。”

陈太后缓缓走进,看着张宏怀里的婴儿。

她伸手拨弄了两下。

才转身正视皇帝。

这位少帝,她已经分不清几分虚情,几分真意了。

甚至于,她现在隐隐开始惧怕自己这儿子——这份洞见人心的手段,当真不似人。

这是怕她寻短见,影响他的皇位呢?

还是单纯见自己孤苦无依,替自己寻个女儿养着呢?

她伸手抱过朱尧姬,心不在焉问道:“皇帝今夜,究竟所为何来?”

朱翊钧迎上她的目光,恭谨道:“母后,确系没别的事,只为解开娘亲心结。”

“不过,既然来了,孩儿正好想起一事,明日宣治门封赏,出了些纰漏,不得已重新拟旨。”

“如今只差娘亲加名了。”

陈太后恍然大悟:“你要罢免高拱!?”

她自然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正因为她支持高拱,高拱才能压制内外。

这才没过几日,皇帝就夜闯慈庆宫,恐怕,就是为此而来。

但,朱翊钧却摇了摇头:“元辅总归是三朝老臣,德高望重,厥功甚伟,孩儿岂会罢他。”

他语气幽深,意味难寻:“朕,要好好封赏他。”

陈太后心中讶然,却也没细问。

如今对这些事,她已然都没了兴致过问。

随意地点了点头:“旨意给我吧。”

这就是同意要加名了。

朱翊钧站在原地,没有动作。

顿了顿,才缓缓道:“不必劳烦娘亲了…孩儿已让人去取印玺了。”

陈太后默然。

二人无言良久。

朱翊钧才恭谨告退:“娘亲,孩儿先告退了。”

陈太后只哄抱着朱尧姬,一言不发。

等到皇帝退了出去,她才扫了一眼皇帝的背影,自嘲一笑。

笑着笑着,莫名地哭了出来。

朱翊钧偏着头,听着殿内的动静。

闻见丝丝缕缕的哭声,这才放下心来。

哭了好,哭了情绪也发泄了,不会轻易寻短见。

他一边往外走,心中却也有些感慨,这应当是他最后一次在两宫面前如此装嫩了。

如今,张居正与他有默契。

李太后只能依仗他。

高仪待他为真主。

日讲官视他如天才。

再等明日驱逐高拱,重组内阁。

他便是两宫、朝臣、勋贵、内臣眼中,堂堂正正的天子!

帝君,就是帝君!

朱希孝默默跟在皇帝身后,突然看到皇帝下意识摸了摸肚子,而后似乎摸空了,便将双手负在身后,安步当车,洒然从容。

这幅体态,他莫名感觉皇帝似乎气势陡变。

不像什么少年天子,倒像一位执掌大权多年的高位者!

还在疑惑着,突然听到皇帝朝他说话:“朱卿,打扫一下再走。”

朱希孝的思绪戛然而止,躬身应是,退了下去。

朱翊钧又吩咐张宏:“去,寻两只狸奴,给母后送来,再让陈家女眷多进宫陪陪母后。”

张宏忙道:“奴婢明日便去办。”

朱翊钧一边往外走,似乎又想起什么:“这段时间你亲自来伺候我母后,她没个使唤的人,容易被欺负。”

“人手不够就去问李进要。”

张宏闻弦知意:“奴婢不会让太后受委屈,也不会让人来打扰太后清净。”

朱翊钧点了点头。

方一走出慈庆宫,就看到蒋克谦捧着旨意等候在外。

朱翊钧拿过,扫了两眼,已然加盖好了皇帝与两宫印玺,又交回蒋克谦手里。

吩咐道:“走吧,回去休息休息。”

他仰头看着渐渐消散的白色虹光,喃喃道:“明日,还有的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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应该是周日三江,下周上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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