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希忠话音刚落,堂上几人齐齐失色。
什么叫借你项上人头一用。
在场谁敢借?谁又愿意借?
何况,局势哪有那个必要?
梁梦龙更是愕然道:“成国公何出此言!?”
“眼下又哪里到了要国公性命做交代的时候了?”
他虽然来得晚,对局势不甚清楚,但是好歹是为官多年,什么大风大浪都见识过。
如今这局面,再差不过是个镇之以静——什么有意削藩,什么逼死郡王,没有的事,你看我安之若素,泰然处之,哪里有要削藩的样子?
只要他们不乱,宗室最多也就闹腾闹腾,难道还真能做什么?
湘王故事罢了,如今谁又有资格做成祖?
充其量,也不过是中枢受些压力而已,正好看看皇帝对他们支持到什么地步。
就算宗藩与湖广官场合流,闹到皇帝那里去,压力也是在皇帝身上,又不会治他们的罪。
大不了等人闹腾完了,再继续查案算账就是。
又哪里要闹到一位国公要“自尽”的地步!?
一个区区郡王,哪有资格让钦差偿命,安抚局势?
朱希忠见众人反应,摇头失笑。
他轻咳了一声,解释道:“倒不是特意要为荆府的事做交代。”
“只是湖广的事,拖太久了,与其来回纠缠拉扯,不如快刀斩乱麻。”
“如今我份量还够,足以出面从速了结此事,也是防止迟则生变。”
湖广的事,要是这样频繁来回拉扯,还不知要闹出什么事端来。
既然如此,不如趁着这个机会,把事情了结了。
反正,也少活不了几个月,既然要当一回朱纨,不妨彻底点。
也好让他在皇帝心中的份量更重些——肝脑涂地的大臣,活在皇帝的回忆里,才是最无懈可击的。
这才叫简在帝心!
朱希忠语罢,几人这才稍微开释。
要是真弄个拔剑自刎,给区区郡王做交代,那才是丢份,得让人说中枢只是外强中干了。
不过,朱希忠话里这意思,又是要怎么做?
梁梦龙是巡抚,可不是钦差,作为唯一要留在湖广收拾烂摊子的大臣,最是生怕朱希忠乱来。
他神色有些惊疑,开口道:“国公意欲何为?”
朱希忠并未正面回答,反而看向栗在庭,出言道:“栗都给事中,先给梁巡抚说说原委罢。”
栗在庭闻言,也不推脱。
径自起身,从桌案上拿起一沓卷宗。
他看向梁梦龙,抱拳行礼:“梁巡抚,张楚城案,牵扯众广,且容我一一道来。”
梁梦龙客气回礼,做了个请的手势。
栗在庭翻开一页,缓缓道:“隆庆六年六月,陛下登基之前,廷议论及矿税太监,在湖广为非作歹。”
“陛下登基后,时常想起此事,唯恐其并非孤例,忧心内廷太监在湖广作威作福,危害地方。”
“便遣了时任刑科给事中张楚城,出巡湖广,察考矿监、税监等。”
这是去年六月的事了。
当时内廷矿税太监,以淫亵妇女,被咬断舌头为由,被赶回了京城。
圣上过问了历年矿税太监后,察知其中有着不小的猫腻,便让张楚城到湖广暗查此事。
也就栗在庭知道其中缘由。
眼下为了官场面上好看,自然要换个大家都能接受的体面说法。
栗在庭继续说道:“张楚城到了湖广后,一度与左布政使汤宾互通有无,巡查地方。”
“到了今年二月,张给事中巡查结束,本欲回京,但在中途,又查到线索,言说地方上有人私铸兵甲、钱币,便再度查刷卷宗,寻访州府。”
梁梦龙仔细听着,顺着栗在庭的言语,将卷宗翻到对应的地方。
私铸兵甲、钱币…他很快翻到了对应之处。
武昌府樊山,楚藩盗掘铜矿。
兴国州,黄姑山,楚藩盗掘铅矿。
大冶州,白雉山,楚藩盗掘铜矿;围炉山,荆藩盗铁矿。
麻城府,龟峰山,荆藩盗掘砂矿。
黄梅州东南,某矿山,荆藩藩掘铁矿。
新宁县,矿坑岭,岷藩盗掘铜矿。
桂阳州,潭流岭,岷藩盗掘银铅砂矿。
宣平…会高山…襄藩…
凡此种种,就是厚厚一本卷宗。
辽、岷、楚、荆、吉、襄,几乎无一遗漏,尽在其中。
用途,就是更清晰不过了。
铸造兵甲、钱币!
至于去向,也赫然在列,看来这几位钦差,这些时日,也是认真查案了。
兵甲由岷藩、襄藩,销往苗人、夷人。
从古州蛮夷长官司、潭溪蛮夷长官司,到湖耳蛮夷长官司、思州蛮夷长官司。
这些羁縻之地,甚至还有部分是前两年,巡抚汪道昆清缴过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