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日参与围攻的各部都伤亡不小。
大帐里各部首领都是耷拉着脑袋不说话,他们都不愿参加这场对宋的战争,若不是因为出征前都立过文法,盟过誓,他们如今早就打退堂鼓了。
而此刻木征则是铁青的脸,因为他的弟弟巴毡抹胸口被宋军的床弩一箭对穿,当场就毙了命。
木征看了一眼其弟巴毡抹的尸体,抽出腰刀来抹破手指头,然后将鲜血一道一道地横抹在额上。
各蕃部首领本之前都打算向木征要求退兵,但木征此举皆不言语了。蕃部最重血亲复仇,若生积怨,几代人都不会释怀,必要亲手报复了对方为止。
木征此举代表他与杀他弟弟的宋军之间,只能有一个人活着。
木征面色如血道:“阿里骨与党项人看得也很久了吧,如今该他们出手了!”
木征本意是不想让董毡和党项人插手,他也有借此展露实力的意思,将来才能在河湟之地与董毡,党项有分庭抗争的一席之地。
如今木征却不得不拉下这个脸了。
而此刻宋军营垒中是一片欢腾的景象,白日里蕃部骑兵伤亡不小,但宋军在营垒防御下,又是以弓弩远程御敌,伤亡的却是不多,只有张塞所部的广锐军镇守的前锋大营伤亡了二三十人而已。
到了夜里,宋军营垒灯火通明。
营垒已被修至了一丈多高,壕沟也挖了两道,并且往木征大帐又抵近了半里,彻底地修到了木征眼皮子底下。木征的士卒想要出营打水都在宋军弓弩的射程下。
至于营垒通往城中之处,也是修了一道甬道。
章越连夜出城抵至军中视察,但见士卒们士气都非常的高昂,这让他十分欣慰。
趁着两方止战,各营指挥都到中军议事,大家都认为蕃军不堪一击,几个将领还放出明日取木征首级的豪言壮语,甚至景思立也是有些轻敌。
章越却认为木征虽不如党项,但好歹也是据守一方的雄主,不至于如此不堪一击。但自己不懂军事,就一切听着景思立安排。
章越如今要作的事,就是在帐内先赏赐了今日立功的将士。章越出城时是直接提着一个箩筐的金银来的,下面将领奏上来的有功士卒,章越二话不说当场就赏了。
章越就这么从身后捧着箩筐的张恭手中,用手抓了一把金银放在士卒的毡帽里。
没错,咱们的打赏就是这么粗犷,就是这么霸气。
最后章越亲自再给对方敬一碗酒,每个立功的士卒见身为郡守的章越亲自给他们敬酒,一个个脸都是涨得通红,浑身热血往上上涌。
至于立下大功劳的,章越更是毫不犹豫,当场便给了官职。
没错,这是皇帝给他的权力,几乎就如同经略使了。除了高遵裕,景思立这样位列横班,大使臣的将领,章越不好自行封赏,其余自己都可以先封官,事后再向朝廷索要一纸任命即是。
这就是封疆大吏的权力。
其中五名立功的士卒,都是硬撼番军甲骑连斩数人,其中一人更是连斩五六人的。
章越看着对方名叫马奎,是一名二十多岁人高马大的军汉。章越当即亲自端着碗酒捧给对方。此人连喝三碗,章越每敬一碗即对景思立等将领赞道:“真是好男儿啊!”
左右纷纷附和道:“好男儿!”
连喝三碗,马奎喝得是面红耳赤,章越笑道:“好汉怎么不会喝酒呢?”
说完众将士大笑。
章越道:“马奎汝此番战功卓著,军职由甲头升至正名军将,任为都头!”
马奎当即拜下道:“多谢郡守恩典!”
马奎退出帐后,左右士卒都是向他道贺,而马奎本人顾盼之间得意至极。
至于暂代指挥的张塞,章越道:“汝此番据敌有功,便由大将升作殿侍!”
兵变之后吴逵等广锐军的将领因为都被朝廷问罪关押,故而才轮得到张塞以都头的身份暂代指挥使之职,如今竟能升为殿侍。
张塞梗咽道:“末将乃待罪之身…”
章越摆手道:“这话我可不爱听,既我军中何尝有待罪之人。”
“是,末将知罪!”张塞说完,众将便又是笑了。
一旁景思立道:“老哥在章龙图下面使唤,别说今日殿侍,他日我等称老哥一声太尉也可使得。”
众人都是笑道:“所言极是。”
宋朝称呼便是如此,可以说不严谨,也可以说比较夸张。
种世衡当年也不过是从七品的染院使,但关西人皆称他为种太尉。
而殿侍是没有品级的,距从九品的三班借职,还差了三阶。
即便如此但都是花花轿子抬人,但听着就是令人高兴。
张塞虽知此生或许也没可能让人称之太尉的一天,但是这个气氛和这个场景下,他又怎么不感慨万千?
能得这一言语,俺这辈子值了。
“好好干!”章越拍了拍张塞的肩膀。
赏不逾时,罚不迁列。
这是圣人的教诲,章越当然是坚决地贯彻。作为带兵的文官打仗可以不专业,但是赏罚之权与财政之权一定要牢牢把持在手中,如此才能真正让这些骄兵悍将们归心。
当然今日打了胜战,还没有处罚的机会,不过经章越赏赐之后,三军将士士气都非常高昂。
章越告诫了景思立几句,让他不可疏忽大意,同时命人连夜从城中给各营补充的箭矢及火药毒烟,还补充了三百名精壮番军弓手,其中两百名都补充入了广锐军的前锋营。
次日天还未明,番军的号角声即响彻在各营之间。
在秋风肃杀之间,木征的番军重整队伍,比起昨日,董毡和党项的队伍也是出现在木征左右翼的阵中。
景思立全身荷甲,从刚搭好的望台上看去,脸上神色严峻,并立即命士卒立即吃饭,还派人告知了章越。
章越则是立即加强了城防,如今广锐军和景思立的人马都在城外,城内驻扎的只是番军弓手而已,只有防守之力,很难谈得上出城支援。
至于营内宋军都是忙着吃饭,所幸这饭没有煮得夹生,只是士卒们不得不蹲坐在营垒下。
眼见蕃部骑兵正在集结,不少士卒生怕来不及,都直接拿起茶汤浇在饭里,就这么嘘嘘地吃起。能在寒冷刺骨的秋末吃了上一顿热茶饭,对于下面的大战而言,可以生出不少气力。
“娘得,这么着急来送死,让俺饭也吃得不安生!”
宋军们边大口大口地扒饭边骂道。
寒风之中,大纛之下的木征目光凛然,他当场拔剑向前对左右道:“今日我这里的宋军,血祭巴毡抹,以此来抚平我的哀伤!”
木征这么说,当然有足够的底气,两日的进攻他觉得已经试探出宋军虚实,今日他投入上万番军分三面投入了进攻。
不多时蕃部骑兵开始进攻,对此宋军也不甘示弱,以弓弩还之。
战至片刻,当蕃部推出了木梯,楼车,但抵至宋军阵前时,前方营地开始喷出了长达十几米火龙。
久与宋军交战的党项军将领熟悉宋军战法,见此一幕惊道:“宋军怎么将猛火油柜搬至营里来了?”
原来宋军西北城池堡寨都皆掘地做大池,纵横丈余,专门用来以蓄猛火油。
所谓猛火油就是石油,宋人将熟铜制成柜,柜有四脚,上有四个铜管,管上横置唧筒,与油柜相通。唧筒前部为内装引火药的火楼,使用时便点燃火药,使唧筒向油柜施压,然后喷射出猛火来。
这等猛火喷出长达五六丈之远,蕃军的木梯和楼车沾火即着,不少番人浑身是火地从楼车上摔下,而其余沾着火油的番军亦是浑身冒火地在地上打滚。
宋军各营地前都是这般呼哧,呼哧的场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