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吕公著之言,章越也是一时无词应对。
吕公著一贯反对宋朝对西夏开战,不仅是两路伐夏之前还是之后。
当初自己让吕公著出使党项时,吕公著就很直白地问自己,你章越与天子并没有真正与西夏言和的打算,为什么还要派我吕公著前去议和呢?
章越承认在与吕公著的商量中用了一些话术。
当然说骗也不合适,只能说话术,这就和推销产品的销售员类似。
当然吕公著也不是那么傻。他是看在二人是亲家份上,章越开口他于情面上不好推脱,而且章越也确实反对过对党项用兵。
要换了一般人,章越早就骂过去了。你吕公著如今已是枢密副使了,通过议和之功我一手保你位列两府了,好处你没有拿到吗?
你如今位列枢密副使,难道不香吗?
你和我啰叽八说干吗?
但章越这样说,甚至透露了这个意思,吕公著立即拂袖就走,以后自己再托他什么事就别想了。
所以说君子就是磨叽,但是偏偏有能力成事的也是君子。否则章越又何必找到吕公著呢换了其他人等人想去,章越也不愿对方去。
章越道:“吕公,政治之事不是非此即彼,此一时彼一时,朝廷与党项之间何尝不是如此。”
“吕公以天下苍生为己念,希望宋与党项之间能够罢兵,使百姓不再遭受兵灾之苦。这实令我肃然起敬。”
“但我处置一向从务实出发,但能战方能和,能和亦能战。”
吕公著道:“丞相,党项何尝不想和。如今其国主已是罢了后族梁氏的实力,改用汉制,并重用李清为相国。一旦重启兵事,其国主必是重用梁氏,到了那时候,两边将兵祸连连。”
“章公可知民心一旦煽动起,日后将会如何?此举如同是在玩火啊!”
章越闻言想反驳,不过他按捺下去。
他仔细一想。
另一个时空历史上,俾斯麦发动统一德意志的战争。
当时议会大多反对,结果俾斯麦强行解散了议会。后来他还派人监视议员的言论。
在普奥战争决定性的萨多瓦会战中,当时普遍认为奥地利军要强于普鲁士军队,在决战的关键时刻,普鲁士王储指挥援军赶到击败了奥地利军队。
当时有人对俾斯麦说,若王储的军队迟一步赶到,你就是普鲁士的罪人,而现在则是一位伟大的人物。
而在对奥地利战争胜利之后,当初那些反对的百姓,全部变得拥护俾斯麦。每天都有上千群众等候在俾斯麦的官邸前,当他出行时向他欢呼致意。
之后进行的普鲁士进行选举,原先反对战争的议员也大多被主战的取代。但俾斯麦压制言论,废除报纸,同时将反对派一扫而空,也令后来的帝国埋下了穷兵黩武的种子。
其实章越一直就是走俾斯麦的路子。
可是吕公著说得对,自己树立讨伐党项政治正确,让全国从上至下地支持自己对党项的战争,就如同玩火。
想到这里章越问道:“那我请教吕公,当如何处置呢?”
吕公著闻言微微讶异道:“还是谨慎处理为上,党项如今确有与本朝修好罢兵之意,但是若持论退让,亦令党项以为我等好欺。”
章越闻言微微一笑,事情到了自己这里,自己就将球踢回去。
自己一再坚持对西夏进攻,吕公著必然反对,但让吕公著自己决断,又恢复持中之论。
章越道:“吕公说得对,党项确实是得寸进尺之辈。”
吕公著道:“持理而为之。我处大国,犹当持礼,主持道义。”
章越点头道:“此乃金玉良言。”
吕公著走后,章越目送对方的背影。
没错,自己是要搞王安石‘一道德’的这一套,但一道德不等于说就要排斥异论。
朝堂上必须有良行的反对意见才行。
好像大家骂骂咧咧,吵吵闹闹地商量事情的时候,都在走上坡路。但什么时候大家不说话,懒得发表意见了。知道说了也白说,甚至会被打击报复了,那么往往就开始走下坡路了。
既要凝聚伐党项的政治正确,又要保持异论让人敢于说话,如何持两端而执中呢?
章越回到中书西厅,却见蔡卞好像等候多时,见章越来了道:“丞相,秦凤路廉访使孙路密禀言秦凤路一百三十二名官吏渎职贪墨。”
一口气告诉我熙河路一百三十二名官员有问题。
章越展信一看,原来近一半官员牵涉进一个窝案。
从秦凤路至凉州的河西走廊,便是丝绸之路。如今章越欲通西域,收复了熙河路数千里,而且宋朝还有了贝吉步这几乎等同于丝绸之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