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家闻言脸皮一跳,看向王珪不解地问道:“卿放衙之后都做些什么呢?”
王珪道:“臣年老已无声色犬马之娱。”
“卿殊为不易,”官家觉得自己有些懂了王珪,最后道:“既是如此将刘伯均流放岭南!”
王珪毫不犹豫地道:“臣领旨!”
定力寺内,宋用臣抵此。
两个月不见,宋用臣倒觉得章越有些仙风道骨,仿佛谪仙人一般的气质。
看来丞相在寺中修身养性,气质大改啊!
“陛下下旨,召丞相入宫议事!”
听着对方言语,章越不由心底吐糟,上一次自己在家‘养病’时候,官家可是上门亲自相邀,那可是三顾频频天下计啊!
那是何等盛礼相邀啊!
如今只是遣宋用臣召自己入宫,实在是太过于‘怠慢’了。
这当上宰相后的待遇,简直是直线下降。
小甜甜变成牛夫人了是吧,招之即来,挥之即去了是吧!
章越道了一句:“臣领旨!”
宋用臣道:“丞相,官家都急出病了,辽使无理蛮横,朝堂上都乱作一团了。”
章越心道,你皇帝是当裁判的,就不要下场踢比赛了。
古往今来当皇帝的,善于争权夺利的比比皆是,沉迷于帝王心术之中,却看不见几个能真正将天下治理好的。
章越道:“我这便动身。”
章越从定力寺出,骑着一头瘦马直往宫中而去。
身居定力寺五十余日,足不出户。
这一朝得出,仿佛龙回大海一般。
汴京依旧这般透着别样的生命力。
晨风微送,路过汴河码头上时,他看到一旁码头上不少搬运的苦力坐在椅上吃着早酒。
不少人讶异怎会有人早上喝酒。
但章越经历过市井生活深知这般日子,人一辈子有多少日子是可以从心所欲的生活呢?
对这些搬运的苦力来说,也只有这卸货后的不到一个时辰才是。
一晚上干得累死累活后,来上这样一大碗酒,再来盘羊杂碎这等硬菜,慢慢地吃喝。这便是他们一天唯一的享受,也是他们最轻松最惬意的时候。
这也是他们挨过一天的期盼。
这就上一世疲惫地下班后,自己来瓶啤酒吃点卤味,那时候无比快乐。再没这点享受,这班上的一点意思都没有了。
章越见此便对宋用臣道:“且等我一下,不必来打搅!”
虽说天子召章越进宫,但他丝毫不急。
什么叫‘君命召,不俟驾’,都给老子闪一边去。
说完章越下了马,直来到摊边买了酒,羊肉,羊心,羊汤便坐在苦力之间吃吃喝喝起来。
吃素了近两个月,今日终于可以开荤了。
这一碗羊肉炖得烂熟后再用滚烫羊油浇在上面,好吃得连舌头都要吞下肚去。
而白煮羊心也是劲道,沾些酱料更是美味。
章越忍不住夸赞了几句,店家笑了笑没回话。
章越吃着吃着觉得久违的烟火气又回到了身上。
宋用臣,李夔以及宫中侍从随从都是远远地站着,看着章越就这么大快朵颐起来。因为章越有吩咐,他们不敢有任何打搅,更不敢催促。
宋用臣见章越大碗喝酒生怕,章越喝醉了到时候如何面君?
章越足足吃了近半个时辰,方才心满意足,长长地吐了一口气。
章越微醺回到宋用臣等人身旁笑道:“诸位不用担心,花看半开,酒饮微醺才是人生至境!无碍于君臣奏对。”
“此番又再入尘世了。”
章越穿戴袍服直入宫中,又恢复了往昔紫袍重臣之风范。
宋用臣在一旁看得不由心道,章丞相到底是什么样子?在定力寺修行得那番仙风道骨,不食人间烟火?还是在市井里满足口腹之欲后,吃酒吃得醉醺醺的闲汉之状。
再或者是现在。
宋用臣看得章越双目半开半阖,那等神韵内足,笃定自信之色,知道他依旧是那判断山河的宰相。
入殿后,官家显然久等了,见了章越后正要斥责一旁的宋用臣。
章越已道:“臣在寺中几十日久不沾荤腥,出宫后便吃了羊肉羊汤这便迟了,不干他人的事。”
官家听了又好气有好笑道:“卿到底是出世,还是入世?还是既出世又入世。”
章越笑道:“臣没有一定,功夫尽在随心,不着意上。”
官家不忿地道:“那么卿将国家大事放在一边,避于寺中,也是随心,不着意?”
章越道:“陛下容禀,臣不敢为天下先!”
官家一愣。
章越道:“道德经有云,一曰慈,二曰俭,三曰不敢为天下先。慈故能勇;俭故能广;不敢为天下先,故能为成器长。”
道理已是很明白了。
做任何事情最忌讳的就是走捷径,一条线过去。
别觉得三辞三让什么虚伪,你要将其中风险释放出去。
股价也是这般,没有一条线涨上去的道理,都是来回震荡,底部慢慢升高。而急拉之后,往往就是急跌。
所以仁慈的人往往勇敢,懂得节俭的人财富越多,越不敢为天下先的人,往往能苟得最久。
天道如张弓,政治更是如此。
反方向的行动,往往能更快达到目的。
一进一退之间,你会发觉比原来前进得更快。当你觉得直的走吃力了,就要懂得迂回,懂得变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