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时间的傲慢与孤寂会助长狂妄,统治与平衡的理想会攥夺统治者的个人意志,以至于失去曾经的自己,变成几乎无情无欲的‘神明’——因为过分热爱这片土地,将生命交给了自己的信仰,这种广博而可怖的平等的爱,反而会招致灾患,‘神’与‘人’的思维方式终究不同,无法共情也无法理解——人类理解不了你,你也理解不了被你统治的人。”
苏凛指了指雕塑般一动不动的苏明安:
“就像这个家伙,虽然他把我从云上城拉下来,这种行为很可恶,但却让我找回了曾经的人性,我头一回感到,我的心态如此年轻。但愿你也能明白这种感觉。”
苏明安沉默。
…很可恶?
“你在说什么乱七八糟的?”霖光听了苏凛的话,一脸茫然。
苏凛的这一番论辩对牛弹琴。霖光连爱都无法理解,更别说体会‘为神’的心情。
“…”苏凛感到无语。
他没再多说,一柄剑刃从霖光的胸前插入,背后穿出,发出“呲呲”烤肉般的声音。
霖光却像感觉不到痛,死死盯着他。
一股烧焦的味道传来,白发青年的躯体从被刺穿的地方开始,弥漫起焦黑的色泽,点点星火似乎快要燃烧而起,吞噬他的身躯。
“为什么…每个人,都要,阻止我。”霖光喃喃自语,他伸出手,拼命搭上苏明安的轮椅,眼神近乎绝望地盯着他。
“路维斯,如果你想活下去…就来神之城。”
“神之城的城门永远为你敞开。如果你想带人进来,我也同意,但人数不能超过三位数。”
“在不久后…那里会是唯一的诺亚方舟。”
霖光的视线几乎滚烫:
“我等你…来找我。”
他说完这一句,躯体突然剧烈地燃烧。灿烂的金火以他为薪柴旺盛地跳跃,转瞬之间,白发青年的身形随着火焰弥散于空中。
苏凛落地,周围的光火熄灭,山洞中重归寂静。
一时间,只有山洞外的月色如同轻纱般洒落,柔滑地披在他的风衣上。
他盯着苏明安看了几秒,说了句废话文学:“果然,你是为数不多能听懂人话的人,刚才那个就是个蠢蛋。”
“…”苏明安沉默。
苏凛手掌按在他的肩膀,一股温热的金色流质滑下,很快流转他的全身。
感知了片刻,苏凛轻咦一声。
“奇妙的身体构造,本质上与人类没什么不同,居然只靠后颈处的核心能源供给能源。”苏凛站直身体,手掌上覆盖了一层金光:“我帮你做个手术,你就能不受冬眠系统的影响。同意的话眨眨眼。”
苏明安一动不动,他连眨眼都很困难。
“我就当你同意了。”苏凛说。
金光闪过,苏凛的拇指与食指之间捏了一柄薄如蝉翼的手术刀,刀锋贴近皮肤。
“手术会很疼,由于没有麻醉,我会给你织一个梦。”苏凛说:“防止你疼得大喊大叫,好像我在杀你一样。”
苏明安差点以为他听错了。
…织梦?苏凛还会这个?
他已经摸清楚了苏凛的技能,首先是那亮瞎眼的金色光芒大闪,能对撞炮火。然后是灵魂分身,在穹地苏凛曾经用过。其次便是一些灵魂的小运用,大体上没什么用。现在居然还会织梦。
想来苏凛在云上城待了六十多年,除了玩芭比娃娃,应该也时不时会沉湎于梦境,不然那痛苦的日子也太过难捱。
一股滚烫的流体从苏明安的后颈传入,昏昏欲睡的感觉传来。
他不自觉地闭上双眼,意识逐渐昏沉。
…苏凛确实给他织了一个美好的梦。
这个梦复杂又漫长,好似另一场人生。
在梦中,他的家庭是幸福的,父亲没有死,母亲没有疯。邻居家的女孩没有遭到家暴,一名路过的金发少年送给他们气球,告诉他们他有灿烂而瑰丽的人生旅程。
长长的银杏树路之后,他遇见一个在山脚下玩耍的青年,青年的家里是古典的木质结构,亭台水榭间摆放黑白棋子与茶具,火焰无法侵扰这一家分毫,那茶水荡着一层晕绿色的柔和的光。
他们三人一起同行,去世界各地旅游…遇到了没有患抑郁症的扶桑洛丽塔少女,没有因为性取向而遭受网暴的北国女青年,以及父母双全家庭美满的蓝发男人。
他在敞亮的钢琴房里自由地弹琴,去大教室里听课,一起打桌游,野餐聚会。没有人谴责他们,嫉妒他们,或者对他们道德绑架。
在旅游中,他时不时接到家里人的电话,父亲问他今天过得怎么样,暑期过后记得去大学报到,母亲叮嘱他记得加衣服,她今天又写了新的琴谱…
突然,他听到一声“吡啵”的异响,像是气球破裂的声音,像是石子落入一面幻花水镜。
——然后梦醒了。
什么也没发生。
在梦中,所有的假设都很美好,然而这些幸福的假设,没有一个能被实现。
他们本可以用自己独特的方式,度过自己的人生。而不是在残忍的游戏里背负各自的愿景自相残杀,甚至疯狂,缺失,死亡…
电话里温和的问候声消失了,一切像窒息般陡然安静下来。
似是陷入某种似幻非幻的凝滞之中,苏明安怔怔地盯着已经窥见山洞口隐约黎明的早晨。
朝露悬于枯叶之上,红日与清晨于第一缕柔和的光辉之中搂抱而起,洒入他的双眸。
只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一拍接着一拍,一度令他思绪混沌,几乎忘记了思考。
隔了一会,他才明白刚才只是一场梦。
他怎么可能拥有这样美好的人生。
“…好了,手术结束。”苏凛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深深的疲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