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伴他走了这么久,已经够幸运了。
“哗——”高天之上,缓缓转过一缕明光,那是远方大楼映照灯的亮度,仿佛一抹透彻的黎明从深沉的夜色之中缓缓渲染开来,黑暗犹如褪去的海潮。
“我戴上华丽假面转身躲进黑礼服,”
“请和我起舞趁着童话还没有结束…”
这一刻她高高扬起双手,仿佛那年毕业晚会的盛夏。她表演结束脱去了华丽的蓬蓬裙。
她不是歌词里的公主,甚至买不起一件蓬蓬裙。在向同学归还蓬蓬裙前,她邀请他跳舞。
午夜十二点,灰姑娘要回到家里继续做家务。
她只有这一次了。
当年他步伐错乱地和她跳了一支舞。
“…天亮后让一切,恢复。”
最后一句歌词唱完。
“铛——”来自钟楼的古旧钟声悠远敲响,一瞬间远方绚烂烟火密布黑夜。
2022年的新年到来,午夜十二点,万众同贺新禧。
苏明安这一刻,没再听到她的声音。
他缓缓侧过头,看见她的头颅微微低着,与地面呈30度倾斜,剑身被她握紧,从她的前颈贯入,刺穿了她焦糊的发丝高高扬向天空,仿佛一柄冻结的冰柱。
她的剑没有贯穿他的心脏,她尚存理智,于是调转剑身,贯穿了她自己的脖颈。
她的嘴巴微微开合,好像要说些什么,然而已经没有声音。
“明…”
犹如一只被生生刺穿的鸟儿,纤细的红线勒住了她脆弱的脖颈,凡是扑向自由的,都将连头带身体被生生切割。
风掠过她的发丝,拨弄她逐渐松开的手指。
他无法碰触她的灵魂。
“铛——”远方传来古旧悠扬的钟声,无数欢呼从城市中响起,圣洁的烟火光辉冲天而起,整座城市沐浴在星河之中,庆祝着的人们满面红光,仿佛被托举着升上幸福的天堂。
灿烂光火之下,少女的头在寒风之中向前倾倒,仿佛死在了另一个无人知晓的世界。
她的瞳孔失去神采,脆弱不堪的脖颈皮肤被离子剑撕裂,头颅咕噜咕噜滚落。
苏明安伸出仅剩一只的手,在寒风中接住了她的头,指间穿过她的黑发。
无法死亡的他,已经成为了很多人的记忆之冢。他们的名字是他脑海里无法忘却的墓碑,宛如他的二次死亡。
他想起很久以前水岛川晴的话语:
苏明安,从你刚刚成为第一玩家,献祭玥玥的那一刻起,我就知道,你的心中自私至极。
你会失去所有,亲人、朋友,你的身边空无一人,你的手中空无一物,你什么都不能留住。
他确实自私。
如果在最开始的时候,他就让玥玥安稳地待在后勤,不让她上战场,她是不是就不会死了?
如果他能尽早一点阻拦她,如果他的回档点能再早一点,她是不是…就不会染上缺失病了?
那个时候,是不是只要他挽留住她,要她别进凯乌斯塔,她是不是…就不会遭遇危险了?
他没有竭尽全力阻止她上战场——难道他没有一点错误吗?
他扪心自问,全身都在颤抖。长久的忍耐之中,他甚至听到了自己反问自己的声音,沙哑的,像潮湿的沙砾一样,
“——你没有利用她吗?”
没有吗?
他急促地喘息了一声。
——他没有利用她吗?
他打赢了最艰难的战争,摆脱了旧时神明的桎梏,他是黎明之战的伟人,是拯救了无数人的英雄——他受人尊敬,他举世瞩目,他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阿克托城主。
…然而在49年的时间线,他连一个女孩的灵魂都没留住。
若是他能再早一点,用尽全力再早一点,早一点和她说上话,早一点带走她,在无数个轮回中用尽全力交叠双手…
“簇”一声轻响,他靠近剑刃,剑身同样刺穿了他的脖颈。
他吐着血,抱着她匍匐而下,像将自己埋到了土里。
白雪与水光模糊了他的双眼,他无法看清她失去神采的双眸,只剩下喉咙间火烧火燎地烧灼,皮肤都被撕裂。
他的手一直向前伸着,却什么也抓不住。冰雪冻结了他的灵魂。
直至他感到头颈松动,视野咕噜噜向前滚落,仿佛以此可以拥抱永恒的休憩与自由——
“咕噜噜…”
只余新禧的光火与她的剑刃微微发亮,和他的头一起,滚动着坠落于黑暗中。
如果没有世界游戏…
如果一切都没有开始…他不会在这里满身烧伤反复死亡。她也不会患上缺失病,绝望到自杀。
——戴着猫耳帽的女孩,她本来该是一只成长了的白天鹅。
她会唱歌,会用剑。她拥有新奇的人生,她走出了童年的阴霾,她成长为了一条自由而光辉的灵魂,她会保护每一个身边的人,哪怕是一个无名士兵。
但她最后却像个疯子一样,剑刃刺向她自己,脖颈断裂。染血的头颅滚到他的手中,到死都没闭上眼。
苏明安知道她死前的那句话想说什么。
“明安,以后换个人陪你一起打游戏吧…”
她曾经想听他弹钢琴、和他玩游戏,她想与他见证人类的未来,迎接更灿烂的人生。
她知道他的妈妈醒了,他的妈妈会为难他,他已经没有爸爸,没有人那样爱他了。人类对他虎视眈眈,她要站在他这一边。她要陪着他一起走下去…
但是不能了。
但她觉得不能了…
我好像看见了一年后的未来。
——苏明安赢到了最后,他成了死不掉的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