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由的鸟儿再也无法外出,她再也不会有攻击他人的风险了——所有人都感到安心,魔化者的孩子在为人类的未来努力学习,且没有任何危险,这真是值得高兴的事。
没有人关注失去双腿的她,是否愿意失去自由。所有人只看到,她作为尖子生,成绩永远优异,以后她一定能生产出高收益的流水线文字,造福家庭与弟弟妹妹。
她曾以为前途远大,可她发现路太远了。
她曾幻想雏鹰展翅,可她发现墙太高了。
草坪上再也不会出现自由奔跑的白发少女,她种下的花枯萎,诗集被人扔进火里。
她的朋友带着弦琴来到草野,却再也没等到下一次的念诗。自由的风声飘荡在空中,暖阳下再没有她的身影。
白雏菊摇曳,路过的鸟儿似乎听到了久远的回响,
于是,它们悠悠地唱起了歌,仿佛在怀念再也不见的少女诗人:
——“在碧空中飘浮,无翼鸟,身躯轻盈,自由自在飞翔。”
——“不受拘束,不受桎梏。纸页作羽,文字作歌…”
“——鸟儿啊,你以何作翼,又飞向哪片天堂…”
青年的声音飘荡在房间中,念着她的诗句。
是的。
白发少女,是他笔下“创生”出来的人物。
可他没有想到,他原本只是想观察她的人物成长情况,她的灵气与笑容却触动了他。
他开始不忍心于他给她写下的悲剧命运,尽管她的生命本就来源于他的笔尖。
他的羽毛笔停留在这张草稿纸上,迟迟没有写下结局。
“…她唤我好人。”
“她不知道她的悲剧来源于我的落笔。”
他的笔端落在双亲认为魔化危机在即,因此亲手斩断了她的双腿之上,笔尖微平,似乎想将这一行划去,但停留片刻,他闭上眼睛。
手指按压于太阳穴,一下,又一下地按摩,内心在剧烈挣扎。
“不能删除悲剧。”他自言自语:“若是删除,这个故事将黯淡无光,她也将失去光辉点,退出罗瓦莎未来的历史舞台,她将永远成为不了出彩的角色,只能是路边的普通人。”
他蹙眉,羽毛笔颤抖着,似乎陷入了挣扎之中。
——如果一个人要成为故事中的出彩角色,就注定经历痛苦、悲剧与挣扎,忍受校园暴力、双腿尽断、被亲人利用的悲剧。如若不经历这些,此人将失去价值,变得黯淡无光。那么,他应该删去这个人的苦难,让这个人变得幸福而平庸吗?
司鹊闭着眼,轻声叹息。
他想起了她幸福的笑容,和她眼中的信任,心中弥漫着复杂。
——这是虚无主义者的幻想吗?还是创生者注定的苦涩?
——创作者是反派吗?为了完美的故事而制造出悲剧,并亲眼见到自己笔下之人的命运…应当称之为残忍吗?
真可笑…
如果她的未来没有那么凄美而残忍,他还会那么喜欢她吗?
如果她的悲剧没有那么刻骨铭心,难道他还会渴望见证她人性中的美吗?
如果失去了那份唯有在死亡上生根发芽的悲怆之美,一个人是否还会让人如此念念不忘?
欣赏某个人身上展露出的极限的光辉——难道不出自于这个人注定的悲剧性吗?
一时间他忽然明白了,最强大的创生者,不该对任何人投注感情。
“好人…”
他重复着这个称呼,想起少女的笑容,她最后幸福的回视…还有她口中的弦琴。
仿佛,一朵白雏菊盛放在她的身上,而她纤细的身形向上生长,长出数不清的花与叶。细长的白花瓣与交迭的金色花蕊轻柔地碰撞,像是鲜活的生灵在窃窃私语,又似一阵阵笑声的回音。她回首看他,整朵白雏菊便向他盛放,其下枯死的芽苗生长,汲取着笔端的最后一点空气。
——然后她盛放、枯萎、死去。
这时,苏明安开口:“…可如果感到痛苦,就更改她的命运吧。”
司鹊听到了这“自言自语”,他困惑于自己会说出这样的话,但他还是没有落笔。
一旦更改…她将沦为平庸的路人。
又或者,他有着绝对不能更改的理由。他需要…这位少女的存在,为了某个更宏大的目标。
他放下羽毛笔,望着满目悲剧,似乎在自嘲。
于是,苏明安听到这位罗瓦莎最强大的创生者,拿起一柄弦琴,在煤油灯的光芒摇曳中,唱起了歌。
纸飞机与纸花散落一地,如同满地盛放的白雏菊。
“雏菊轻摇在春风里,”青年嗓音低沉,弦琴清脆:
“绿野之中,独自不羁,”
“在碧空中飘浮,无翼鸟,身躯轻盈,自由自在飞翔。”
“不受拘束,不受桎梏。纸页作羽,文字作歌。”
“飞过高山,越过海洋。在诗篇中自由徜徉,挥洒墨迹,诗画长廊。”
“无翼鸟啊,鸟儿啊,你以何作翼,又飞向哪片天堂…”
无翼鸟啊,鸟儿啊,
你以何作翼。
又飞向哪片天堂。
那天堂由何所造?
苦难、悲剧——亦或光辉灿烂的死亡?
我诵唱悲剧与死亡,亲笔写下哀伤,
等待命运之光辉,亦或是那一刹那的痴妄。
只应创生,而不必给予角色注视,
只应赋予其灵魂,而不必共情其陨灭,
只应等待其极致光辉之展现,而不必悲悯其生命之消亡,
无翼鸟啊,鸟儿啊,
你以何作翼。
又飞向哪片天堂。
那天堂又是否会是,
图书馆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