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力士对于李隆基的急不可耐非常无语。
他了解李隆基,在这个时候制止,哪怕是他,也会被李隆基训斥。
当初李隆基在东都洛阳的时候,因为想提前回长安,张九龄劝谏需要等农忙过以后,否则会伤害百姓的庄稼,李隆基对此不满,迁怒于张九龄。
高力士帮张九龄说话好,因此被训斥。
从那以后,高力士心中一直有一把尺子,把握住度量。
所以面对即将失去理智的李隆基,他也不敢劝谏。
昨夜李隆基鞭挞左右,高力士历历在目。
于是,高力士亲自驾车,带着仪仗到杨铦府邸,迎接杨玉环回宫。
五杨喜难自抑。
当杨玉环重新登上凤辇的那一刻,他们知道自己的富贵保住。
那些想看杨氏笑话,想落井下石的贵族,还得跑过来跪舔他们。
他们杨氏的风光依旧,没有什么得不到的。
最重要的是,杨氏明白年迈的李隆基把杨玉环看成心灵的寄托,不能失去。
虢国夫人、秦国夫人、韩国夫人三姐妹甚至可以过禁中而不报。
五杨也知道利用杨玉环心软的性格,他们能为所欲为。
虽然有的时候杨玉环话语严厉,但真要犯了事,一定会向着他们说话。
李隆基也会被杨氏的花言巧语所迷惑,打心底认为杨氏的奢靡,对他掌控的庞大帝国来说,不过是沧海一粟。
一场风波来得快,平息得也快。
从李隆基送杨玉环出宫,到接回宫中,不过一天多的时间,仿佛是一场闹剧。
也有人看出其中的因果,止不住地叹息。
好在小相公还在,可以暂时压制住杨氏,使杨氏无法那么狂妄。
在天下风起云涌的时候,杜甫率着队伍到达安业县。
他持着李瑄的文书,在安业令杨锐、安业丞、安业尉还未反应过来的时候,就将他们逮捕。
任杨锐叫嚣是杨贵妃的亲戚,他与杨铦多么亲密,却无济于事。杜甫一向傲气得很,不怕得罪人。
此次与杜甫同行的,还有李瑄新任命的安业令、尉、丞,可以使安业县正常运行。
杜甫在张小敬的带领下,亲自率领属吏,到乡里去调查。
经过十天的走访后,确实如张小敬所说,安业县衙贪墨了军户的抚恤。
得知是小相公派遣御史调查,杨氏出身的杨锐已经被抓起来后,乡里百姓壮着胆子,向杜甫告状安业县的令尉丞。
杨锐不仅巧取豪夺,还与地方大族勾结。
他本来就是地痞无赖,当了县令以外后,豢养不良地痞无赖为他做事情,多残乡民。
阵亡的陇右骑兵队头父亲的手,就是杨锐下令砍下。
同时,杨锐已经有五房妻妾的情况下,还强抢良家妇女。
这是罪大恶极!
通过线索和证据,杜甫又逮捕几名豪强和地方诸曹。
安业县常平新军的百总,是豪强出身,最终也被逮捕。
杜甫发令上洛郡常平新军的千总,使其从郡中重调百总,监察常平新法。
杜甫通过审问,得知军户抚恤,确实被杨锐贪墨。
官文上需要下发的永业田,也被杨锐私吞。
据杜甫了解,在大非川之战战死的骑兵队头,斩首五人的功劳,此阵亡,除了绢钱的赏赐,还有一份金银珠宝。
杜甫又从县衙翻出敕牒,官文。
确定抚恤的数量,他将从杨锐府中搜出的金银珠宝和绢钱拿出一部分,主持分发给军户,永业田也一并发放。
被官府欺压的百姓,也得到分配。
是以,百姓敲锣打鼓的庆祝,冤情得到申诉的百姓,热泪盈眶。
他们感激杜甫,也感激派遣杜甫来监察安业县的小相公。
苍天有眼,他们终于不用担惊受怕了。
新任的安业县官吏,是李瑄从科举中选拔,他们都是李瑄的支持者,立志要重振安业县,不负李相所托。
等张小敬回陇右以后,会将此事传至河陇。
由李瑄出面,为军户拿到抚恤的事情,也会温暖戍边将士的心田。
他们难以忘记,李瑄现在还是河西、陇右节度使。
那雄浑瑰丽的《河陇曲》,带着黑云压城城欲摧的气魄,被将士们用胡笳羌笛打着节拍,高歌起舞。
在柏海上,在青海头,在九曲间…
张小敬在陇右呆了一年后,龙武军到陇右挑选队官,旨在让北衙禁军吸取边地战术与武风。
张小敬由于读过书,又武艺高强,被监考官选上,成为龙武军的队官。从此护卫圣人出行。
虽然北衙禁军已经疏散,父子相传。
但陈玄礼也不是一个草包,他每隔两年就会申请从边地招揽一些俊杰入伍。
历史上的天宝十载,皇家羽林军到太原选择优异,车光倩因此应召入伍。
但北衙禁军,多有贵族镀金者,就如之前李瑄的兄长李琅,李林甫的儿子,裴宽的孙子,韦应物这类一样。
他们要么是宰相的子孙,要么是权贵后代,一进入禁军,注定是焦点,也能聚拢那些在京兆长大,父子相传的北衙禁军。
而从边地应召来的俊杰,虽有雄健之风,知悍战,晓武备,有勇敢,但他们没有一丁点话语权。
他们要么沉没于北衙禁军的风气中,要么被这种风气所同化,安于享乐。
五月上旬,杜甫押送着杨锐等人,到达长安城外。
李瑄早已知道消息,在确定杨锐横行无忌后,罪证确凿后,李瑄就以“纵然下官”“渎职”为由,罢上洛郡太守,召其入长安重新审查。
同时,李瑄提拔王昌龄为上洛郡太守。
上洛郡有一个大金矿,还是李瑄告李适之,然后李适之知朝廷的。
由于在龙沙河,便于开采,现在上洛郡的金矿,每年产量为全国第一。
李隆基有更多的黄金妆点自己的脸面。
李瑄告知王昌龄,对龙沙河金矿,要仔细监管,防止有权贵插手。
敢插手的,也唯有杨氏。
毕竟龙沙河金矿距离长安不远,李瑄感觉如果他不在,杨氏一定会将王昌龄贬走,利用大金矿中饱私囊。
天要使其灭亡,必将使其疯狂。
李瑄不会刻意去制止!
在杜甫前往安业县的期间,京兆尹韩朝宗病逝在任上。
李白在潦倒的时候,赞叹过“生不用封万户侯,但愿一识韩荆州”,使韩朝宗因此名留青史。
事实上,韩朝宗一向高傲,他地方事务处理得不错,在京兆尹的任上,他将渭水分流,使得河水流入金光门,累积成为池子,用来储存西市的木材。
算是一个政绩。
但韩朝宗也有糊涂的时候,他和杨慎矜一样迷信,因此被李瑄握住把柄。
不论如何,韩朝宗在李瑄当宰相的时候,鼎力支持,是李瑄掌控长安的助力之一。
李瑄请颜真卿为韩朝宗写墓志铭,赞同他的功绩。
至于他的糊涂事,未有流传,就让其消散为云烟吧!
在韩朝宗病逝后,李瑄举荐李岘为京兆尹。
李岘是信安王李祎的幼子,从品德到能力,受朝野称赞。
李瑄很欣赏李岘遇到大事时的冷静和从容不迫。
李瑄和裴宽上书后,李隆基同意任命李岘为京兆尹。
长安城,距离明得门十里的地方。
杜甫坐在马车上,想着马上就能见到妻子和刚出生不久的孩子。
杜甫和杨娧结婚多年,去年的时候终于诞生孩儿。
他将自己的长子取名为杜宗文,小名熊儿。
此次作为御史出行,惩奸除恶,让他非常有成就感。他也没有辜负李相的信任。
致君尧舜上,再使风俗淳。
距离这种政治抱负再进一步。
见闻与胸襟的提升,人生的豁达与开放,让此时的杜甫迥异于历史上的“困居长安”时期。
他的诗风一直维持着如“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何当击凡鸟,毛血洒平芜”“痛饮狂歌空度日,飞扬跋扈为谁雄”一样的风格。
当“朝扣富儿门,暮随肥马尘,残杯与冷炙,到处潜悲辛”不再的时候,他再写“读书破万卷,下笔如有神”时,韵律绝穷,当行一时。
杜甫认为希望如朝露,勃勃生机的气息,这是我辈的用事的时代。
“停下…停下…”
就在这时,一道喝声,打断杜甫前进。
而杜甫的队伍庞大,还有三百长安府衙骑士,被拦住去路,顿时一阵人喊马嘶。
“何事停下?”
杜甫掀开车帘询问。
“回御史,有人拦住我们去路。”
一名属吏向杜甫回复道。
“不要让兵卒轻举妄动,以免伤害无辜。”
杜甫吩咐一声,下车准备探个究竟。
他以为对方不是故意堵路。
但杜甫下车以后,发现有人将车马如一字长蛇阵一样,摆在管道上。
这明显是故意拦路。
要知道,这可是通往朱雀大街的官道,无故拦路,怕是要被京兆府抓入衙门审问。
而这些马车的前方,竟然还站着数十名叉着腰的青衣男子。
这种穿着一看就是奴仆,长安百姓称这样的人为青衣恶奴,虽有些以偏概全,但贵族家奴给百姓的印象,属实不太好。
特别是杨氏崛起以后。
“你们是何人,敢拦官道?”
杜甫看势头不对,上前向这些人喝道。
“我们是光禄卿的家奴,光禄卿要请安业令杨锐说几句话,行个方便吧!”
领头的家奴昂首挺胸说道,他们也不拜见杜甫。傲慢的语气,加上无礼的动作,看起来非常狂妄。
“安业令杨锐犯下重法,今要押回御史台,由李相审讯、处置!在此过程中,不得与任何人相见,更何况是亲人?”
杜甫不买账。
光禄卿是五杨中的杨铦,而杨锐就是由杨铦推荐。
哪怕是一面,杜甫也不会通融。
“大胆,你一个小小的侍御史,还想抗命不成?”
领头的奴仆顿时大怒,他看不起杜甫区区七品官职。
他们目光短浅,不知御史位卑而权重,御史一旦升职,连跳数级也属正常。
“笑话!我食的是朝廷的俸禄,出行受李相所托。我抗谁的命?奴仆不敬重朝廷命官,你们不知道罪过吗?”
“速速让路,否则别怪本官无情!”
杜甫向这些杨氏奴仆警告道。
同时,他一挥手招骑士上前,这些光禄卿奴仆若再阻拦官道,立刻驱散抓捕。
奴仆们看到杜甫不给他们主人面子,非常生气。
但他们人少,不敢和官兵硬刚。
只得通知一旁车中的光禄卿杨铦。
一袭紫色官袍的杨铦下车后,才让靠近的官兵止住脚步。
紫袍,代表三品大吏,是圣人的近臣。
普通的士兵看到杨铦面容威严,人模狗样的,不敢动弹。
杨铦本来就是一介白身,他父亲杨玄珪官职卑微,他祖父也只是县令,根本没资格门荫入仕。
谁能想到杨玉环被李隆基宠爱后,杨铦这个才疏学浅的无业游民,一跃成为披着紫袍的三品大臣。
成为天子近臣后,杨铦学习礼节,愈发地有威严。
特别是不久前杨玉环出宫后又入宫,让杨氏看到李隆基离不开杨玉环。
所以决定更加任性,去参与朝政。
但李瑄竟然派侍御史杜甫去缉拿杨氏的人,这是在打杨氏的脸啊!
如果杨锐被处置,他们杨氏一定会被长安其他权贵耻笑。
他们请杨玉环说情,只要杨玉环一哀求,李隆基百分之百会赦免杨锐。
但杨玉环却拒绝向李隆基为杨锐求情。
这让五杨非常难受!
如果不是这次杨锐犯事,杨玉环还不知道自己有这个亲戚。
五杨相劝不得,最终决定试着从其他方面,保住杨锐。
再不济保住杨锐一条命。
杨氏不是因为爱杨锐,而是想维护自己的脸面。
今日杨铦见杨锐,是想让杨锐把嘴闭紧。
因为杨锐平时里对杨铦多有贡献,希望杨铦能提拔他。
杨铦也答应。
如果把杨锐把杨铦供出来,指不定李瑄会怎么样呢!
杨铦本以为这是小事一桩,没想到以杨氏的威名,杜甫这个愣头青竟然不给面子。
“拜见光禄卿!”
杜甫见到杨铦后,按照礼制,向他一拜。
“只是想见杨锐一面,又不是劫法场,有这么难吗?”
杨铦对杜甫讽刺道。
他知道杜甫是李瑄的爪牙之一,是李瑄极为倚重的臣子,同时还是一个诗人。
朝堂上的诗人,没有一个好惹的。
李隆基需要诗人文人妆点盛世,粉饰太平。
即便诗人有过错,最多遭贬,不至于送命。
“看光禄卿的架势,下官还以为是劫法场的,不得不防备啊!”
杜甫不卑不亢地说一句,暗指的意思很明显,不让杨锐与杨铦见面。
“足下妻子也是弘农杨氏,这点面子都不给吗?”
杨铦面有愠怒,他不敢相信杜甫会直接拒绝他这个三品大吏。
“别说是弘农杨氏,就是陇西李氏,也要遵守国法。否则就是辱没家门,为世人不尊!”
杜甫不疾不徐地回道,有反讽之意。
门庭虽大,但气量小,徒增耻笑。
杨锐在后方被看押,除非是圣人或者李相的手令,不然任何人都不得见。
“哼!你不让我见,我偏要见。”
杨铦确实气量小,不论如何,他都要见一见杨锐,要告诉杨锐一些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