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一先生…方才,其实可以不必这般冒险,这舌府青罗万家,毕竟还有一位渡劫老祖在…”
飞舟之上,殷十郎终于按捺不住,小声开口道。
王魃闻言,面色却平静似水,淡声道:
“留不住手,斩了此人,也实非我所愿。”
听到王魃这话,殷十郎也只能暗自腹诽。
他虽然只是炼虚,但也不至于一点眼力都没有,方才那万家的修士在其面前便如孩童一般,任其拿捏,要说这位太一先生留不住手,那就真是笑话了。
不过他也不敢多言,原先他还不太明白九祖为何如此看重此人。
如今亲眼见过一尊合体后期的大修士在这位太一先生面前都这般不济事,这才醒悟,心里更不敢怠慢。
甚至心中暗暗后悔自己为何非要开口,万一让太一先生误会了殷氏的态度,那他的罪过可就大了。
不过他这边惴惴不安,王魃倒是并没有在意。
盘坐在舟中,翻手取出了那一件油布伞。
随着主人的身陨,油布伞之上的禁制也随之消散。
王魃只是轻轻运转法力。
油布伞便即微微一震,无声绽开。
一股血腥与怨气交杂的气息顿时扑面而来。
冤魂游荡,瞬间将整个飞舟都挤满!
一旁的殷十郎看着这一幕,不易察觉地微微皱眉,心中暗暗疑惑,不明白这位神秘却强横无比的太一先生为何会对一件算不得多珍贵的魔道法宝这么上心。
王魃却面色不变,目光却是落在这伞中流窜的数百道充满了怨毒戾气的虚无身影上。
他一眼便看见了这些身影中,那个有些眼熟的身影。
此刻浑浑噩噩立在人群中,身上亦是散发着怨气。
王魃轻叹一声,随即掐诀低喝:
“邓道友,醒来!”
如当头棒喝。
人群中的邓应觉元神蓦然一震!
浑浑噩噩的双眸顿时透露出几分清明来。
随即惊慌焦急地环顾四周,在看到殷十郎和正面对他的王魃之时,顿时一怔,愕然失声:
“太一道友?!你、你怎么在这?”
随即双眸似血涌,咬牙切齿:
“万海腾呢?万家的其他人呢!”
殷十郎见这邓应觉凶戾的态度,眉头皱起,不过见王魃和对方似乎认识,终究还是没有开口呵斥。
王魃此刻也能够理解邓应觉的情绪,和声道:
“方才被我失手斩杀,也得了这件油布伞,这才将道友放出来,敢问到底是发生了何事,道友竟落得这般田地?其他青蛟界的道友呢?”
“失手斩杀?”
邓应觉听到这个消息,顿时愣了神,整个人似乎都沉浸在混乱的情绪中,似悲似喜,喃喃自语:
“万海腾死了?他竟然死了?”
他被炼入法宝之内,此刻感应了一番,果真再也感觉不到万海腾的气息。
一时间情绪如浪翻滚:
“可我青蛟界被祭炼的那些人…又要去找谁报这血海深仇?!”
他声音低沉细微,字字泣血。
可无论是王魃还是殷十郎,却都听得清清楚楚。
一时间,即便早有了猜测,却还是瞬间沉默了下去。
不过邓应觉倒也不愧是合体修士,道心坚定,即便是这般的打击,他还是很快恢复了清醒,朝着王魃躬身大礼,面露深深的感激之色,郑重道:
“多谢太一先生为我青蛟界万余口人斩杀了万海腾,报此大仇!”
“大恩不言谢,先生但有所需,邓应觉任凭驱策…只是这万海腾乃是出身青罗万家,也是一方渡劫势力,若是惹来了万家的那条老狗,只怕会有麻烦,先生还是赶紧离开为好!”
旁边的殷十郎闻言,自信开口道:
“这位道友倒也不必担心,太一先生既在我白渠殷氏,区区万家,无人敢来冒犯!”
邓应觉微微一愣,看向王魃,随后蓦然反应过来,也不由得松了一口气。
“那便好,先生背靠殷氏,万家的确不敢对先生如何…否则若是因为先生为我青蛟界报仇而遭逢危险,我心内实难自安。”
王魃则是忍不住皱眉道:
“这万海腾为何会对你们青蛟界动手?你们不是居住在这舌府么?”
兔子还不吃窝边草,按说万家实在没有理由对周围的修士动手。
真闹得离心离德,对他们自己来说也不是什么好事。
听到‘万海腾’这三个字,邓应觉方才平复下来的心情顿时再度燃起了熊熊的怒火!
“是那件道宝。”
邓应觉咬牙道:
“先生送给我们的那件中品先天道宝,临近交易大会,因为从外面带回来的青蛟界修士人数不少,需要的资源也是极多,不得已,便拿着那件道宝准备去当铺抵些财物,待之后再赎回,却没想到被这万海腾给盯上,主动索要。”
“我一时不舍,本想私下交些财物便能对付过去,哪料到他竟直接打上门来,我气愤之下,想着干脆将此事闹大,我们也趁机离开舌府,去别处谋生,结果…”
结果是什么,也不用邓应觉说了。
王魃已经猜到后面的发展,无非便是那万海腾一不做二不休,干脆杀了个满门,将青蛟界的修士都炼了,自然也就不用担心青蛟界的人闹出事端来。
心中一时有些沉重。
这种魔道行径,他并不陌生。
对于一些魔道修士而言,修士、生灵在它们眼中,都是资源的一种。
但他惟一不太能接受的是,青蛟界的灭亡,某种程度上,竟是因为他无意中送出的一件道宝所致。
看到王魃的面色,似乎也察觉到了王魃的想法,邓应觉沉默了一会,摇头道:
“先生也不要觉得此事是因那件道宝而起…其实这中间,若是我能舍得将这道宝送出去,也便没有这个事情了,只能怪我自己。”
“何况,即便是没有这件事,依万家人的性子,咱们早晚也是他们盘中的菜,舌府外围的散修们,便经常时不时无故消失一些,以前还不知道缘故,如今想来也是他们万家人的杰作。”
“便如万海腾这件魔道法宝,祭炼的可不只是我们青蛟界一家…如今也无非是提早了而已。”
偶然之中,存在着必然。
道宝是诱因,真正有错的是青罗万家。
王魃明白这个道理,但却很难真的说服自己。
他有他的道。
旁边的殷十郎稍稍犹豫了下,随后也低声在王魃身边开口道:
“这种事情,其实在章尸之墟内十分常见,咱们殷氏还有灵源府、幻空界、龙葱府、金水泊…因为占据了章尸之墟入口,资源还算不错,所以不需要搜刮散修,也能满足自家人的修行。”
“但章尸之墟内部却没有那么多资源,各家自然也只能对散修们下手,尤其是这些年,无上真佛的那些恶僧攻破了不少界域,导致来章尸之墟的散修比以往多了不少,墟内自身的资源本就有限,人多了,竞争也就多了,这些势力下手自然也就更…”
他想了想,最后还是用了一个‘不地道’来形容这些人的手段。
随后又说了一个在各大渡劫势力间不公开的潜规则:
“尤其是像青蛟界这样人口多些的散修,更是他们着重关照的对象,他们可不希望墟内再出现新的渡劫势力和他们抢资源,所以这道宝估计也只是个由头,实际上万家的人估计早就盯上这位邓道友了。”
殷十郎虽然境界不高,但到底是常年跟在殷墟道场总管殷富身边,对这些门道却是看得很清楚。
听到这话,王魃心情稍稍好转了些,而邓应觉愣在了原地。
“竟然…竟然是因为这个原因?!”
他一直以为是自己决策的原因,然而此刻听到殷十郎的分析,他才蓦然惊觉,原来他们的存在本身,在万家人眼中就已经是眼中钉、肉中刺了。
“你们在万家人的眼里,的确就是一盘菜,只等着长得茂盛点,便一起收割了,反正后续多半还会有新的散修到来,你们是怎么想的,他们自然无所谓。”
“有的时候,你们若不是吃饭的人,那或许就在饭桌上。”
殷十郎干脆点明道。
这话是他从殷氏的大人们口中听来,如今倒是派上了用场。
听着这残忍的现实,邓应觉一时间不由得愣在了原地。
王魃倒是听出了一些东西,微微皱眉看向殷十郎:
“这么说,章尸之墟内有的势力,反倒是希望无上真佛继续存在了?”
殷十郎却是被王魃的话给一下子问住了,愣了愣,他说的也都是从殷富或是其他殷氏的大人物那里听来的,自己不曾到那个位置,又如何能有真正的判断,迟疑道:
“应该、应该有吧?”
“咱们反正不太想看到无上真佛的那些恶僧…”
不过也并不排斥。
王魃心中却暗暗补充了这一句。
他毕竟是一界之主,眼界和判断力自然不是殷十郎能够比拟的。
无上真佛势力惑乱界海,诸多界域遭灾,出现了不少散修。
而这些散修,对于章尸之墟的诸多势力来说,却如同一头头肥羊一般。
从眼前利益这个角度来看,章尸之墟所有渡劫势力,有一个算一个,全都是受益者。
哪怕是白渠殷氏,殷十郎嘴上说得好听,但他们把持着章尸之墟的入口,每一个想要在章尸之墟中落脚的散修,都要先被他们刮上一层。
当然,这也无关乎善恶,为了自身的存续而行事,自然是以利益为先。
只是利益一旦有远近之分,那么势力之间自然也便注定会有分歧。
譬如守着入口的势力,享受着近期利益,但对无上真佛却会视若大敌。
而墟内的势力,受益远不如外面的势力,反倒是会希望无上真佛存续得更久些,甚至最好和外围的势力打个两败俱伤,给他们机会取而代之。
而同样是守着入口的势力,各家也会因为各种原因,很难统一利益。
由此延伸,青罗万家…
王魃忽地目光微凝,转头看向殷十郎:
“你之前说,青罗万家和殷氏不太对付是么?是因为什么?”
殷十郎一怔,随即下意识便回道:
“是,确实不太对付,因为咱们和舌府离得很近,外面的混沌源质都被咱们给截取了,他们这边没有混沌源质的哺育,也就没有资源发展…不过先生放心,万家就一个渡劫境老祖,他们在咱们殷氏面前也不敢如何。”
王魃闻言微微摇头:
“他们的确不敢如何…不过你不觉得,我在舌府当着万家人的面,杀了他们一个嫡系核心合体后期修士,这个唯一的渡劫老祖却始终没有现身,这个表现未免有些太过软弱了么?”
殷十郎不禁皱眉道:
“是有些,不过也可能是不好表态,毕竟是那万海腾主动对先生出手,他们于理有亏,渡劫老祖若是出面,若是向先生道歉,恐怕他有些拉不下脸。”
王魃却再度摇头:
“不,一个在殷氏面前这么能屈能伸的人,我不相信他会这么爱惜颜面,何况正常来说,哪怕是他们不占理,但无论如何也该站出来,说道两句,至少不能让人觉得软弱可欺,免得被人登鼻上脸,而偏偏这万家的老祖便这么做了…你说他是为了什么?”
殷十郎眼中闪过了一抹茫然:
“为、为什么?”
王魃见状,微叹了一口气,随即又问道:
“周围哪家势力与殷氏关系最差?”
“关系最差?”
怎么又忽然跳到这个问题上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