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次,轮到朱棣脸色骤变了。
他豁然而起,高声道:“代王?”
吕震点头:“代王!”
朱棣咬牙切齿地道:“你想要离间天家吗?”
吕震叩首:“臣……不敢……这一切……都是臣与代王,还有代王妻兄徐闻共谋。”
朱棣气得颤抖:“代王……代王……”
他开始变得激动起来,来回踱步,脸色越发的阴沉。
这显然是朱棣万万没有想到的。
代王朱桂,乃是朱元璋第十三子。
当然,不只是如此,朱桂的母亲,乃是郭慧妃。
这郭慧妃,乃是马皇后的义妹,某种程度而言,洪武年间,马皇后驾崩之后,这后宫之中,几乎都是郭慧妃打理了。
朱棣当初,也没少受郭慧妃的恩惠。
所以又引发出来了一个更为棘手的问题。
正因为代王的特殊,也让朱棣在靖难成功之后,将原本镇守在边镇的王爷们,统统都迁徙到了关内,仿佛害怕他们拥兵自重。
唯独代王,因为朱棣对他信任,他的藩镇依旧还在大同。
大同乃是大明北方最重要的边塞重镇,和北平、大宁一样,也是极重要的屯兵所在。
此时,朱棣露出不可思议的样子,回头看一眼吕震。
吕震道:“陛下不信……臣……臣有证据……”
“证据?”朱棣凝视着吕震:“什么证据?”
“代王的侧妃的兄弟徐闻,就在京城潜藏。除此之外,罪臣还暗藏了代王的一些书信……这些书信,本该毁去,只是罪臣私下私藏了一些。”
朱棣深吸一口气:“朕明白了。”
到了这个时候,朱棣显然已经清楚地意识到,这件事……是真的。
朱棣道:“是何时勾结的?”
“臣在真定府任知府的时候,那时候陛下已入了京城,臣当时极不甘心,觉得陛下屈才,而这个时候……有人寻到了臣……告诉臣……臣有姚广孝之相!”
朱棣:“……”
张安世也惊得说不出话来。
倒是朱棣镇定自若地继续问:“此后呢?”
吕震道:“此后臣与他们开始交涉,这才知道,原来竟是代王府的人,就是那个徐闻,这徐闻告诉臣,陛下入了南京城,鸡犬升天,便连丘福这些当初军中的无名小卒,竟都可以封侯拜相,而像我这样的人,人在真定府,只怕陛下早已将我遗忘了。”
“我们一拍即合,随即他们便动用了关系,又给臣许多银子,而他们在南京这里,请人保举了臣,随后……臣这才重新被陛下记起,此后的事……陛下应该已经知道了。”
朱棣:“……”
难怪这吕震,每次说到他当初是真定知府的时候,便带着怨愤之色。
真定府确实距离大同并不远,尤其是朱棣进入南京城之后,这北方最高贵的人,非代王朱桂莫属。
他吕震一个真定知府,代王朱桂想要收买他,易如反掌。
朱棣怒道:“于是你便在京城,沦为了他的爪牙?可是……为何……为何东窗事发之后,你交代了这么多的同党,却死也不肯将代王招供出来?”
“这应该问安南侯……”吕震此时……心理防线彻底地崩溃了。
朱棣看向张安世:“张卿……这是为何?”
张安世笑着道:“臣要是说了,可能吕公……不,吕震他承受不了。”
吕震脸色一变。
张安世道:“事情是这样的,臣见他死也不开口,于是乎……便在想……他这样聪明的人,肯定不可能会将希望放在所谓的鞑靼部上头,可他又死也不说,显然他背后一定有更大的同党。可是……都到了这个份上了,这可是抄家灭族的大罪啊,这样的大罪,他宁愿受刑,也抵死不认,这显然不是他吕震的风格。”
张安世看了一眼朱棣,接着道:“陛下,你也知道,这吕震其实是个贪生怕死之徒吧,这样的人,照理根本熬不过刑,可有什么支撑着他……死也不肯开口的呢?”
朱棣颔首:“不错,朕也觉得奇怪。”
张安世道:“于是臣就用了排除法。”
朱棣讶异地道:“排除法?”
张安世便道:“就是列出一切的可能,然后一个个进行排除,直到最后一个可能时,那么就距离真相不远了。首先,若是为了银子,一个要抄家灭族的人,怎么会在乎银子?”
张安世娓娓道来:“其次,为了义气?这……定然也不可能的,臣看的出,他绝不是一个像臣一般,可以为了义气去死的人。”
“再其次,因为忠心?这……和一个逆党说忠心……也确实说不过去。”
顿了顿,张安世接着道:“于是……臣想到了一个可能,会不会是……这吕震除了人所共知的家人之外……还有一个我们所不知道的外室呢?这个外室也给他生了个儿子,所谓狡兔三窟,像他这样精明的人,怎么会不担心一旦事发,他吕家就要绝后?”
朱棣听罢,恍然大悟道:“你这排除法,倒是颇有几分意思。”
张安世继续道:“若真如此,那么这个孩子,养在哪里最为合适呢?当然是代王或者那个徐闻……帮忙养着,如此一来,对于吕震而言,他即便被抄家灭族,至少也不至断了自己的血脉了。可对于代王而言,手中握着这个,才会绝对信任吕震……不但让吕震在京城活动,而且想尽办法,给他调用这么多的金银。”
朱棣点头道:“你说的就是方才那个孩子?这吕震之所以死也不开口,就是因为清楚,一旦开口……他在代王那个畜生手里的孩子,便也死无葬身之地了?”
张安世笃定地道:“正是。”
吕震一脸绝望之色,他没想到……这一步,竟都被张安世猜测到了。
朱棣道:“可是……朕还是有些不明白,你既然猜测有一个孩子在代王那畜生的手里,又是如何……将这孩子弄到了手?据朕所知,在此之前,你也不知代王乃是他的同谋。”
张安世咧嘴一笑:“其实,根本不需要那个孩子。”
“什么?”朱棣一头雾水。
张安世道:“首先,我们既然确定了有一个孩子,而这吕震……当初声名不显,他的反心,一定是陛下靖难成功之后才滋生的,在此之前,他不过是名不见经传之人而已。那么这孩子……就出生于靖难之后,大抵也不过两岁上下。其次,这一定是男儿,毕竟只有男儿,才可让吕震认为留下了血脉。再其次,这个孩子……一定不会养在京城,若养在京城,那吕震的同谋不放心,而吕震,一定也放心不下。”
朱棣小鸡啄米一般的点头:“对对对,张卿说的对。”
张安世接着道:“这不就得了?臣根本不需要吕震的后人,因为既然没有留在京城,那么吕震人则一直在京城,就可能从那孩子出生起,他都没有见过这孩子一两面,陛下是知道的,这孩子长起来……可是很快的,一两年时间,足以让人认不出来了。”
顿了一下,张安世又道:“而臣只要让人去找一个两岁大小的男孩,最好眉宇和吕震相似的,将这孩子突然抱来,然后摆出一副智珠在握的样子,那么这吕震……”
“噗……”吕震在旁是将一切都听了个真切,他此时只觉得气血翻涌,眼前微微一黑,喉头一甜,一口老血便喷了出来。
这血雾顿时在殿中弥漫。
不……不是他自己的孩子?
是张安世找来的?
这几日,吕震一直处于精神疲惫之中,那个孩子,便是支持他到现在的唯一支柱。
当张安世让人抱孩子来的时候,吕震其实就已经心乱了。
而等见到朱勇抱来了孩子,他的精神就直接崩溃了。
那个时候……张安世是一派气定神闲,仿佛一切都在他的掌握之中,而那孩子,他只瞥了一眼,确实和他有些相似,年龄大抵也对得上。
他只以为……张安世不知使了什么手段,竟真的将这孩子……找了出来。
哪里想到……
就在他吐血的功夫,张安世吓得立即跳开,掸了掸身上的麒麟衣,道:“我就说了嘛,不该在他面前说这些的,他知道真相,非要气死不可!”
朱棣:“……”
此时,吕震额上青筋已曝出来,他再没有了当初的样子,而是龇牙裂目地瞪着张安世,一副恨得牙痒痒的样子,愤恨不已地道:“张安世,我做鬼也不放过你。你……你……”
张安世很是无奈地道:“我早让你说,你若是早说,我一定向陛下求情,好歹给你留一条血脉,可你非要不见棺材不掉泪,现在好了,你既已招供,那代王若是知道你已招了,必定第一个便是将你的孩子挫骨扬灰。即便代王没杀,等朝廷踏平了大同,擒拿了代王,这孩子……怕也要跟你一样遭罪,你这个做父亲的,怎么就这样的狠心?”
吕震只觉得天旋地转。
他突然狂笑:“哈哈……没指望了,什么都没指望了,一切都完了,哈哈……吕震啊吕震,你怎么会落到今日这样的下场啊,你怎么会有今日啊。”
几个宦官将他摁在地上。
他动弹不得,大笑之后,便开始嚎啕大哭:“陛下……罪臣万死,陛下……罪臣一时糊涂啊,罪臣被那代王所裹挟,那代王……该死……该死……他在大同,让人从京城武库里,偷了许多的生铁和火药,还有聚了大量的钱财……他不但有大同的几卫人马,还蓄养了大量的死士,他罪无可赦……陛下……”
朱棣冷冷看着他,一听他提及到代王,朱棣的脸色越发的冷漠:“将这老狗,押下去。”
吕震便被宦官们拖拽着出去。
吕震不甘心,口里还大呼:“陛下……陛下啊……看在当初靖难之功的份上,请陛下饶恕臣吧。”
朱棣随即看向张安世:“让人教这吕震开口,查出那个他口里所谓的徐闻在何处,立即捉拿!”
张安世道:“此人必定不知徐闻在何处,那徐闻在京城,怕也不会露出自己的行迹。”
朱棣皱眉。
张安世道:“不过,也不是没有办法,京城……这地方,虽然占地很大,可实际上,这样的人,一定是住在人口交汇之处,可同时……因为他们形迹可疑,那么必定……既要在闹市,可又最好寻一个孤僻的小院落。同时这个地方,最好靠近各处命官的宅邸,这样的话,也可以随时与人互通有无。要满足这些条件的地方,其实并不多……可能在京城,只有两三处。臣这就让内千户所的人……针对这些地方布置,封锁这些地方的街巷,而后挨家挨户搜查,这人便是插翅也难逃了。”
朱棣大恨道:“若是人手不够,那便再调锦衣卫其他人马……”
张安世道:“陛下,不可,其他人……臣不放心,只有内千户所,才值得信任。”
此言一出,在外头听了真切的纪纲和邓武大气不敢出,却都心里一凉。
朱棣深深的看了张安世一眼:“这方面,你很在行,那就照着你说的办。”
“除此之外,臣请调房模范营入京城几处要道,以防万一。”
朱棣道:“照准!”
顿了顿,朱棣狰狞的道:“一定要将人拿住,不拿住此人……朕寝食难安,还有那代王……”
朱棣脸色越发的可怕起来。
他万万没想到……自己的兄弟……也开始有样学样了。
朱棣冷冷的道:“事到如今,就不要怪朕不讲情面了!”
张安世道:“臣这就去办。”
“回来。”朱棣突然道。
张安世回头:“陛下还有什么吩咐。”
朱棣道:“朕会下旨封锁宫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