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不是这个小子,只怕他躲不过这一次大祸了。
二人边往里头走,张安世边微笑着对身边的朱权道:“殿下在京城住的可还好?”
朱权道:“心中惦记着南昌府,人在异乡,不好。”
这话有两层意思,一方面是通过张安世去告诉朱棣,他还在受委屈。
另一方面,也表明他对南京城没有留恋,只愿赶紧回南昌府藩地的心情。
某种程度,也是说他没有任何异心!
这皇帝你朱棣自己去做吧,我现在只想回南昌府去混日子。
张安世笑了笑道:“我听许多人说,殿下当初横扫大漠,功绩赫赫,那时候殿下应该也不过才十七八岁,在大宁的时候,殿下不但治军严明,而且齐民之术,也让人甚是钦佩,军民上下,没有对殿下不称颂的。”
不管他对张安世是不是带着欣赏,可听到这话,朱权心里还是颇为警惕起来,便:“那是过去的事了。”
张安世自是知道朱权的谨慎,一脸亲和地道:“一个有这样才能的人,才华却不能得到施展,真是可惜啊。”
朱权终归没忍住心里的狐疑,便问:“安南侯这些话……是何意?”
张安世笑了笑道:“就是最近在锻刀,所以发出了一些感慨,恰好我给殿下带来了一份礼物。”
说罢,回头给跟来的张三使了个眼色。
张三小心地捧着匣子上前。
见朱权没反应。
张安世亲自打开匣子,从里头取出刀来,将刀自鞘中拔出,而后在虚空舞了舞,此时正好见鸿胪寺道旁有一颗小树,便狠狠一刀斩去。
那杯盏粗的树,霎时应声而断。
这在后头远远尾随的鸿胪寺官吏,看得眼睛都直了。
不过很快,随来的官员又老神在在起来。
张安世斩的,与我何干?
回头报一个损耗,重新栽一棵树就是了,这样的树,报个两百两损耗不过分吧。
“此刀如何?”张安世笑盈盈地看着朱权问道。
朱权是识货之人,此时也不得不道:“好刀,只是此刀价格昂贵,君子不夺人所好……”
张安世连忙打断道:“这不值钱……我一锅炉能造五十多柄呢,殿下拿去玩吧,不用客气,这也不是专程送给殿下的,事实上……京城里有名有姓的,我都给人手一份。”
朱权:“……”
不过很快,朱权似乎想到了什么,忍不住道:“不值钱?你取来本王看看。”
于是朱权接过了刀,细细打量起来,边道:“这样的刀,价格该不在百两以下,据本王所知,即便是百炼钢,哪怕是千层锻炼的钢,此刀也与之不遑多让,只是那百炼钢所需的人力物力……实是惊人……”
张安世道:“我有炼钢之法,可以大规模地锻造,一个炉子,一天十几个匠人!一个炉子就能炼出上百柄刀剑这样的钢坯来!何况我现在还打算建几十上百个这样的炉子,只要殿下愿意,要多少有多少,价格嘛,至少能控制在十两银子之内,若是再大规模地生产,即便是三五两,也不是没有可能,”
朱权直接瞠目结舌。
张安世很满意朱权的反应,微笑着道:“殿下,怎么样,有兴趣吗?”
朱权还是很理智的,立马摇头道:“我一个闲云野鹤,对此早已没有兴趣了。”
“我若是殿下,就绝不会放下自己喜爱的事,成日去看那些鸟书!大丈夫在世,当立不世功,当然,主要是我张安世没本事,见了血便害怕,如若不然……”
如此大声地密谋,真将朱权惊呆了。
那鸿胪寺的官吏就在不远处呢。
更不必提,鬼知道这内外是否有锦衣卫的緹骑。
却见张安世依旧肆无忌惮地道:“殿下不必害怕,其实……我是觉得殿下一身治军齐民之术太可惜了,所以……有一个想法,殿下可知道……朱高煦吗?”
朱权沉着脸,点头。
“他现在在安南,为安南总督,上马治军,下马治民,威风得很呢。殿下有没有想过……”
朱权挑眉道:“让本王去安南?”
张安世摇头道:“去安南做什么?天下之大,何处不可去?这安南是朱高煦打下来的,这总督合该他来做,他现在磨刀霍霍,正打算对暹罗动手呢!”
张安世随即笑嘻嘻地道:“我若是殿下,我就请陛下将朵颜卫的一部分卫队,还有宁王卫交还给我,然后……找个好去处,譬如吕宋,哪怕是倭国也可以。到了地方,先安顿下来,将来……怎么样,是身死国灭,还是如朱高煦一般,开疆拓土,都靠自己。总比在那南昌府,仰人鼻息的要好。”
朱权猛地心念一动,目光炯炯的凝视着张安世。
张安世道:“进了商行,到时增发股份,宁王殿下就也能有一份,不只如此,还可亲带兵马,做一方诸侯!若是殿下没信心,殿下应该听说过栖霞制出来的火药吧,还有这火器……这都可以供应的。”
“殿下,你也不希望自己读一辈子的书吧。”
“人生若如此,该有多无趣啊!”
“殿下,这事得赶紧了,若是迟了,让别人占了先机,就挑不到好地了。”
“将来殿下的子孙,问起自己的祖先,却知殿下的一辈子,不过是读书,只怕……”
“我有一个朋友,叫戈步伦,这名字怪异是怪异了一些,可他不过区区白丁,却出海开拓,干的一番大事业,如今……这建功封侯,也只在眼前了。”
“当初太祖高皇帝,不也布衣起家吗?殿下乃是太祖高皇帝的得意子孙,如今贵为藩王,有护卫,有朝廷的支持,此时正是建功立业之时,殿下还这样的年轻……”
听着张安世滔滔不绝地说了一大堆话,朱权冷着脸,惊疑不定,他有点怀疑张安世在劝他谋反,可听着又不像。
细细一想,他道:“你是说,让本王效仿朱高煦?”
张安世干脆地道:“是。”
这一刻,朱权还真的心动了。
事实上,其实他的心,早就冷了。
可如今,张世安却拿着炉火在他的心底烧起了一团火。
这火一旦燃起,就有点无法扑灭了。
张安世选择宁王来做表率是有道理的!
宁王年轻,实力强,也有野心。
朱权迟疑地道:“只怕陛下不肯。”
张安世便道:“你不去求陛下,如何知道他肯不肯?”
说到这里,他压低了声音:“说不准陛下求之不得呢?”
朱权却是抬眸道:“以你看,本王若是移藩,该去何处?”
张安世想了想道:“若是我,便选择吕宋,此地肥沃,可先带着人靠岸,依靠宝船补给,先安顿下来,接下来再做其他的打算。”
顿了顿,张安世又压低声音道:“我听闻赵王也有心去吕宋。”
朱权顿时挑眉道:“赵王……也动了这样的心思?”
“那是当然……”张安世道:“他这个人,殿下是知道的,他心思深沉得很……其心难测啊!”
朱权冷笑:“一个娃娃,也敢出去,倒是有几分胆量。”
言外之意是,他也配?本王这样的人才有这本事。
张安世讪讪一笑:“哈哈,明日我还要入宫觐见,殿下,我就不多叨扰了。”
“明日你要入宫?”朱权想了下道:“本王也有心觐见。”
张安世道:“这样巧?好吧,到时我与殿下同去。”
…………
次日一早。
张安世先去了鸿胪寺,与朱权会合,随即入宫。
朱棣听闻二人一同觐见,倒也有些意外,当下召二人进来。
一见到朱权,朱棣笑着道:“贤弟……在京城住得惯吧?”
“住不惯。”
朱棣依旧乐了:“当初我们兄弟同在这南京城长大,怎么就住不惯了呢?一定是鸿胪寺的人照顾不周,朕要狠狠惩罚他们。”
朱权没吭声。
张安世笑着道:“陛下,宁王殿下之所以住不惯,是因为……听闻汉王……不,是听闻朱高煦在安南为陛下效命,开疆拓土……所以……”
朱权紧张地看着朱棣。
显然,带兵在外,是足以引起朱棣生出其他心思的。
朱棣听罢,果然皱眉起来:“贤弟竟想领兵?”
朱权:“……”
张安世道:“宁王擅弓马,精通谋略,自然希望干出一番大事业。”
宁王忙道:“臣弟万死。”
朱棣感慨道:“好好的在南昌享福有什么不好,非要跑到外头去!这人到了外头,又要治民,又要治军,还要开疆,就像朕一样,每日被万事缠身,这该多辛苦啊!贤弟,你是不知,朕自克继大统,做了这天子,可谓殚精竭虑,就没有安生过,你这是何苦来着。”
张安世也忙道:“是啊,陛下为了苍生百姓,为了大明基业,日夜忧苦,这些臣都是看在眼里的。”
朱权:“……”
朱棣转而道:“不过你既有此心,肯为朕分忧,此事……也不是不可……张安世,这事就交你料理吧,给他签契书,朕和他虽是亲兄弟,可是账是要算清楚的。”
朱权一愣,没想到朱棣竟如此好说话。
很快,他意味深长地看了张安世一眼,便大抵明白了,这可能一开始就是陛下的主意。
如此一想,他心里有些打退堂鼓。
这朱老四,理应不会有诈吧。
张安世欣然应诺:“请陛下放心,商行的事,臣会和宁王殿下交割清楚,到时一切商行来安排。”
朱棣颔首,继而道:“昨日你给朕赠了一柄刀,此刀倒还不错。”
“多谢陛下夸奖。”张安世道:“这是栖霞锻炼出来的,陛下这一口,乃是栖霞练出来的第一口刀,可谓意义重大,所以臣便给陛下送来了。”
朱棣道:“此刀锻造不易,以后就不必如此靡费了。”
张安世道:“谁说靡费?陛下,这刀价格低廉,童叟无欺……就这样的刀,臣一个月,至少能制上万口,这还是不挤占其他军械的情况之下。”
朱棣一听,不禁皱眉,他凝视着张安世道:“价格低廉?”
“对,价格低廉,只是……要大规模的制造,怕是还需朝廷恩准不可。”
朱棣道:“如何低廉?”
张安世道:“臣能把这样的刀,成本控制在五两银子上下,可能还可以更低。”
这一下子,朱棣便坐不住了。
对于兵器爱好者而言,若是能造出神兵利器来,当然是欢喜无限。比如那越王剑,又如干将、莫邪,亦或者是鱼肠剑,这都是鼎鼎大名的。
可朱棣是真正的军中统帅,他对于个别的宝刀宝剑,未必有极大的兴趣,可若是这样的神兵,竟可以大规模地制造,那么……就完全不同了。
想想看,数万数十万的明军,人人身怀轻便的利器,所过之处,将是什么样子!
朱棣的脸僵住,殿中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