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虎几乎是浑浑噩噩地从公房里出来。业
人生际遇又一次的重大改变,教他现在好似还在做梦一般。
而这公房外头,则是待客室,待客室里头,已有许多人在此端坐,等候着同知的召见了。
很明显,现在到处都缺人,同知厅这边,也需要抽调大量的人,去补充空缺的员额。
这些官吏,而今都和周虎一样,是等待着要另赴其他的职位的。
周虎只觉得心头一热,他仿佛看到自己的脚下,似有一条锦绣的前程。
不,不只是光宗耀祖,或者是从此际遇改变所带来的那种心情澎湃。
更在于,在长久的公务过程中,他亲眼见证到诸多的新事物,随着他一道兴起。业
而他参与其中,无论是文吏,还是即将赴任的主簿一职,他似乎都处于这浪潮。一个个似他这样的人,组成了滔天的巨浪,鼓弄风云,翻江倒海。
呼……
他长出了一口气,擦拭了一下欲红的眼睛。
在待客室里的每个人,都没有说话,可大家都凝望着从值房里出来的周虎,似乎想从发周虎的脸色上观察出此番被召见的用意。
周虎努力地使自己的心情平复,他为吏多年,官衙里的事务,养成了他老成持重的性子,他已习惯了平庸,不露声色。
于是神色澹澹,抿着唇,匆匆离去。
应该这几日,选吏司的任命就极可能会下达,接下来应该会有新的司吏来接替他的工作,而他的手头的事,需要梳理一下,到时才好交割。业
过两日还有一个沐休,趁此机会,只怕要带孩子们出去走一走,毕竟此番赴任,以后能陪伴孩子的机会就不多了。
除此之外,就是要准备打点好行装了。
想着这诸多的事,却一面忍不住会心地笑了出来。
新政和海政接下来只怕是整个太平府未来的主要方向,如今大势已成,此番宫中和朝廷如此的恩赏,也已证明,太平府的光芒,已经无人可以阻挡。
这滔滔大势,万里江波,将要摧枯拉朽。
而他周虎……有幸在其中,现在想来,实在是万分的庆幸。
将来他要干的,便是跟着芜湖郡王殿下,好好地继续干下去,至死方休。业
此时,在郡王府里。
与府衙和县衙一样,大量的人事任命需要处置,而对张安世而言,也是一样。
新的海政部,也算是这百官真的是将权术玩到了如火炖青的地步。
不得不赏,又不得不有所保留。
该给的都给了,尤其是这海政部拿出来,与六部平齐,至少陛下和张安世都是无话可说的。
可换一个思路,靠一个海政部,又暂时维持住了百官诸多人的利益。
他们借海政部,设立了一个防火墙,某种意义,也是继续将新政和海政,暂时阻隔在了十八省之外。业
可对张安世而言,有了这名正言顺的地位,接下来,把持了海政,即可将太平府的海政发扬光大。只怕继续坚持下去,迟早对守旧的大臣、士人、士绅们摧枯拉朽。
这个世界,没有什么不是绝对的实力不可以解决的,甚至是人心。
当然,最紧要的是这个海政部,让出了大量的空缺。
一个部堂里头,从尚书到左右侍郎,再到诸多的郎中、主事,乃至于府里的海政司,县里的海政所,这上上下下,意味着数百个官职。
很明显,海政部是不可能让进士们沾染的,所以,填补这些空缺的,显然只能是太平府的上下官吏,张安世对此,当然满意。
毕竟,这些年来,这么多人跟着他张安世干,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新政这玩意,本质就是开源,大家一起把蛋糕做大。业
可官吏和其他人不同,做大蛋糕,可这蛋糕,却是商贾和不少百姓们得利,对他们而言,若是没有丝毫的利益,却教他们鞍前马后,这如何可能?
这就好像儒家一样,你只让读书人去读书,却不给他们科举做官的机会,难道只靠这圣人的所谓大道理养活自己吗?
正因为有了功名,有了入朝为官的机会,所以才催生了无数的读书人,为之奋斗,最后才成长和膨胀成了一个读书人的群体,为了捍卫他们的既得利益,所以他们才成了儒家的捍卫者。
张安世要做的,不过是缔造出一批新的群体而已。
指望拿所谓兼济天下之类的空话来画大饼是不可能的,必须得让这上上下下的所有人都得到巨大的好处,如此,他们才会奋不顾身的维护自己的利益,与张安世同气连枝。
海政部自然是依六部的架构来设立的,张安世来任这个尚书,可因为他兼顾的事太多,所以必须得有两个得力干将,来充当左右侍郎。
侍郎的人选,张安世暂时想到了一人,即杨溥。业
杨溥一直负责铁路司的事,却又是进士翰林出身,同时担任过詹事府的大学士。在太平府里头,也干过不少实事,无论是履历还是才干,都足以担此大任。
而且对于杨溥而言,他一直担任较为清贵的官职,却也需要刷新自己的履历,成为一个部堂的侍郎!那么接下来,以此为跳板,将来才有封侯拜相的机会。
他未必十分熟谙海政的事宜,可此人天资聪敏,学习能力强,且有较为丰富的仕途经验,老成持重,足以成为张安世最大的助手。
当然还有一点,那即是,杨溥乃是东宫的人,詹事府的左官。本质上就是皇帝给太子搭的一个班子,是负责辅左未来皇帝用的。
杨溥这个太子身边的心腹,一旦成为海政部侍郎,对张安世而言,是直接将詹事府的人拉上他的战车。
而对陛下而言,自然也十分乐于看到这个结果。
皇帝老了,太子将随时可能克继大统,他身边的近臣,多磨砺一二,尤其是在海政部这样的掌握着无数钱粮,推动新政的部堂里担任张安世的副手,就实在是再好不过了。业
次日,张安世便兴冲冲地入宫谢恩了。
见了朱棣,张安世循规蹈矩地行了礼,说了几句感激涕零的话。
朱棣便道:“这本就是你理所应当的。何况,朕的赏赐,又非赏你一人,你也不必谢恩。”
“该谢的。”张安世笑了笑,心悦诚服地道:“这太平府上上下下,都感激涕零呢,希望臣能向陛下致谢。”
朱棣道:“上上下下?这上上下下的人都是谁啊?”
“比如……”说出这两个字后,张安世就为难住了。
这上上下下这么多人,可不好说啊,于是想了想,他露出笑容,道:“比如朱瞻基。”业
朱棣听罢,莞尔:“他也谢朕?”
张安世乐呵呵地道:“他此番要赴任海政司的堂官,升官了。”
朱棣道:“这天底下,还没有几个人敢将天潢贵胃,拿了去给自己做部属的,张卿家倒是破天荒的头一遭。”
张安世脸上的笑意顿时收敛了几分,他叹口气道:“陛下,这样做,确实会惹来天下人的非议。而且……臣说老实话,现在已有不少人阴阳怪气,说臣是什么……什么……奸臣贼子了。”
“可臣明知不可为,还咬着牙干,实则是为了瞻基。瞻基年轻,若是一直都几个大儒教导,时日久了,哪里能分清世间的事?西晋的时候,遭了灾,有大臣对晋惠帝说老百姓吃不上饭了,可晋惠帝却说:何不食肉糜?”
张安世顿了顿,接着道:“若是臣的外甥是将来也如晋惠帝一般,臣这做舅舅的,便真有锥心之痛。现在趁他年轻,教他任一些事,臣以为是好事,既可使他将来可知民间疾苦,不使身边的大臣们蒙骗他,而对天下军民百姓而言,一个熟谙民情的天子,也是他们的大幸。”
朱棣眼中透出几分欣赏,深以为然地点头颔首道:“太祖高皇帝教育子女,也是如此。不过……他不似你这般,安排得这样周密。你好生教导他吧,他还是一个孩子。”业
张安世连忙说是。
朱棣又道:“太子现在如何了?”
这……
张安世面带犹豫。
实际上,他现在才没心思管姐夫呢,反正人送了去,他那三个兄弟能照着他的方法来干就行。其他的事,他也懒得去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