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缙的次子解祯应,一直跟随自己的父亲,在长史府中做事。
虎父无犬子,能力是有的,何况解缙悉心的培养,让他逐渐能担当大任。
当然,资历确实有所欠缺。
毕竟在长史府中,至少有一人,无论是资历还是能力,都比解祯应强上一些。
朱高燧之所以沉默,也是因为他对此事有一些犹豫。
可解缙居然厚颜无耻的提出来了,这就不容他不考虑了。
解缙哭泣道:“殿下不要误会,只是臣在爪哇许多年,早已对爪哇的军政和民政有过谋划。此番回朝,实在不忍臣的谋划付诸东流,若是后继者不能坚持这大政,一旦朝令夕改,不但令臣辜负了殿下的知遇之恩,更对不起无数远渡重洋而来的军民百姓,到那时,臣便是爪哇的千秋罪人啊!”
“臣子解祯应,在长史府历任数职,颇能独当一面,对于臣的谋划,也是熟记于心,唯有以他为长史,才能萧规曹随。”
朱高燧叹了口气道:“解公此言,甚合本王之心,既如此,本王便应允了。”
“谢陛下。不过……”解缙擦拭着眼泪,又道:“回朝之后,臣定要启奏陛下,这各藩国王府的事务开始越加繁杂,理应在长史府中,增设诸官。”
“如这长史一职,一人只怕难以独断,不妨设左右长史之职。此外,长史府中的参军刘湘,此人亦有军政之才,到时右长史之位,臣倒以为,他最为合适。”
朱高燧听着,心中了然了。
原本朱高燧对于解祯应接替长史,是有犹豫的。
主要是怕解祯应年轻,服不了众。
尤其是刘湘这样的人,无论是资历还是能力都较为突出,在解祯应之上。
最重要的是,刘湘还是赵王侧妃之兄,算起来,也是王亲了,若是直接提拔了解祯应,这刘湘的面上怕是不好看。
可现在,这个问题,也就彻底解决了。
解祯应担任长史,固然会导致有人不满,可解缙入朝,直接请增设官职,这等于是直截了当的给藩国内的大臣们送了一个大礼包。
刘湘虽然没有得到长史之位,却也可以升任右长史,虽然在解祯应之下,可毕竟还是升官了。
而一旦大家纷纷升迁,就意味着,大量人也可渐渐候补上位,大家自然而然,也就心存感激了。
最重要的是,解缙一入京,立即就展现出了他在京城中的作用,这爪哇之内,包括了那能力和资历以及是王亲的刘湘,在升任右长史之后,也不得不心悦诚服,绝不至滋生怨愤之心。
朱高燧道:“一切依解公便是,解公……本王离不开你啊,哎……”
说罢,又是一番唏嘘。
解缙一脸正气凛然的样子道:“殿下……如今不是计较私情的时候,殿下乃陛下嫡子,亦有雄心,如今彻底夺取爪哇岛,招揽人才,吸引迁徙之民,长大种植庄园,羁縻土人,才是最紧要的事,殿下正属壮年,此王图大业,少不得殿下殚精竭力……”
朱高燧心里其实已有数了。
当即颔首应下。
二人不免又依依惜别,甚是痛惜之状。
不过一夜功夫,解缙却很快收拾好了行囊,又预备了返程大明的船只,择午时登船,却是一大清早,又去见朱高燧拜谢。
朱高燧则亲自将他送到了港口,一面依依不舍地道:“本王万万不成想,解公打算如此仓促成行,原本还想预备一些爪哇的特产……”
解缙一脸感动地道:“殿下,不需如此,臣的家依旧还在爪哇,迟早……臣致仕之时,就是殿下与臣再见之日。”
等到登上船的时候,解缙的眼泪转瞬消失不见,脸上一时看不出喜怒。
他扶着船舷,眯着眼,眺望港口上的爪哇君臣。
只是脸色却渐渐地冷了下来。
他已经历过一次失败,曾经的解缙,是何等的踌躇满志,志得意满。
而如今,再一次即将回到阔别已久的京城,又一次封侯拜相,对于解缙而言,他已察觉到了巨大的凶险。
群狼环伺,稍有丝毫的犹豫和细微的错误,都将死无葬身之地。
解缙目光一闪,眼眸中带着锐光,目光却落在了船下的万里碧涛之中,那翻滚起来的海水,似乎有一种说不出的气势,使人在船中,有一种见天地而生畏之感。
他的身后,是解缙随意带上的随从,此乃解家的世仆。
此时,解九道:“老爷,船也出港了。”
“嗯。”解缙澹澹地颔首。
解九看解缙情绪不高,不由纳闷,于是道:“老爷何以闷闷不乐?”
解缙只澹澹地道:“何乐之有?”
解九顿时迷惑了,便道:“老爷如今又重新起复,这难道不是可喜可贺的事吗?”
解缙凝视了一眼解九,随即平静地道:“福兮祸所伏,祸兮福所倚,你看到了老夫的扶摇直上,老夫看到的,却是即将要进入龙潭虎穴,进入至凶之险之境,稍有疏漏,就是碎尸万段。”
解九顿时一惊,煞白着脸道:“啊……那老爷……倒不如留在爪哇自在。”
解缙却是摇摇头道:“不,此番要闯的就是龙潭虎穴,否则难偿平生之愿,大丈夫若只是苟延残喘,留在这世上又有何益,人生在世间,要嘛留名青史,亦或粉身碎骨,如此而已,不撞一撞这南墙,便是死也不甘愿。”
解九依旧还是不解地看着解缙。
解缙此时反而微笑起来,道:“有的人,生来就是如此,就好像天生下来,就是为了干大事而降下的。我也不知这该不该叫做天命,可我自幼聪敏,少时就有才子之称,此后金榜题名,封侯拜相,海内知我解缙之名,虽是中途也遭了人生起伏,曾绝望的陷入过险恶的境地。可能因为如此,所以,我终究是不肯安分的人吧!”
说到这里,解缙叹了口气,随即才又道:“你看到了龙潭虎穴,心中畏怯之心,因而战战兢兢,可我知其中凶险,却有一种不可名状的兴奋,跃跃欲试,总想去试一试,去闯一闯,去见识一二。”
“此去再无后路了!”解缙长叹一句。
…………
京城中,沸沸扬扬的消息遍地都是,因而邸报的销量,节节攀高。
以往的邸报,都是朝中的大臣读,到后来,随着邸报的印刷和刊载,就有不少的读书人开始关注了。
现在,随着朝局的诡谲,更是吸引了不少商贾和寻常百姓们渐渐对邸报滋生了兴趣。
随着学堂的增多,能识文断字之人,更是越发的增加,人们似乎很热衷于去谈论当下的时闻,总是愿意与人高谈阔论。
对于解缙的动向,自是颇让人关注。
因为谁都清楚,这个突然杀回来的文渊阁大学士,势必不似其他大学士那般的老成。
何况已有不少人开始对解缙滋生戒心,大家可没忘记,当初就是此人,湖弄江西老表们去的爪哇,迄今这事还被人所唾弃呢!
再者,解缙的动向,关系着的,乃是抡才大典。
太子殿下和芜湖郡王殿下的章程之中,明确了唯有在各藩国中独当一面的长史,才有治世之才。
这也意味着,对许多人而言,若是解缙当真很能干,那么张安世的计划也就得逞了。
可百官们真的不想去藩国啊,他们既贪图京城的安乐和清闲,可又不愿断绝自己的仕途。
以进士的身份,进入翰林院,成为清流,在翰林修一修国史,制一制诏书,查阅一下公文和圣旨,就可轻轻松松的平步青云,这才是士大夫们的理想生活。
倘若要去万里之外,和一群土人打交道,朝不保夕,那还了得,十年寒窗,就为这个?
在巨大的争议之中,许多人也摩拳擦掌,不将解缙拉下马,用来证明太子殿下和芜湖郡王殿下的谬论,显然就要断绝自己的仕途了。
既然如此,那么收拾不了太子殿下和芜湖郡王殿下,还收拾不了你解缙?
文渊阁里。
胡广正苦着一张脸叹息。
他忧心忡忡,面露难色。
随即,便听到他道:“没想到,真没想到啊,解公居然接受了,竟真的愿意入朝。若老夫是他,宁愿在爪哇,避开这些是是非非。他是不知其中的险恶!”
杨荣微笑道:“胡公,连你都知其中凶险,解公又怎会不知呢?”
胡广瞪他一眼道:“你这话什么意思?哼老夫在和你谈正经事呢!”
他觉得杨荣只要碰上机会,都要趁机埋汰他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