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得已,乌鸫只好看向那大祭司的漆黑双童,此刻犹如与森林里的鹿神相视。
“我注意到了,你在练习用剑。如何?已经准备好在活动中施行最关键的仪式?”
乌鸫知道她问的是什么,自己当然没有准备好,这一刻可不好否定。
“准备…准备好了!”女孩咬紧牙关豁出去了。
“她真的准备好了。”露米亚又看向女儿。
“当然。”维莉卡不忍闺蜜出丑,立刻攥着乌鸫的胳膊:“她会做好的。她不会害怕。”
“也许吧。但!这是非常正式的仪式,如果办事不够干净利落,就是对诸神不敬。到那个时候。维莉卡。你…可能失去你的姐妹。”
“这…总不至于把她抹杀吧?”维莉卡顿时一怔,以苦笑掩饰惬意。
“那倒不会。不适合做祭司的女人将被开除。蓝狐就在都城,她若做不好自有合适归宿。”
露米亚没有再深入说明,她知道女儿会告知这位落魄的法兰克公主一切利害。
就这样,随着乌鸫从维莉卡的嘴里彻底获悉有关盛大仪式的细节,她本能逃避、双手颤抖,自诩根本不能做好。
可自己已经夸下海口,已然没有退却的理由。
最后一夜,所有祭司女孩吃过简单晚餐后便集体沐浴更衣,即是以最纯洁的姿态参与明早的猩红仪式。
乌鸫再次因泡澡弄得精神有些恍忽,她依旧与维莉卡共睡一张床铺,女儿的手攥在一起。
“比我想象得来的更早。明日,我必须割断一头鹿的脖子么?”
“你怕了?”
“我怕。我真的怕!”
维莉卡能感受到自己姐妹的颤抖,她不好再做什么,只好默默劝慰:“能亲自屠戮的祭司地位崇高。姐妹,这是大祭司给你的机会。我听说法兰克有一位伟大的查理,你就是查理曼的孙女吧?”
“我…我是。”乌鸫本不愿提及这些事,被问到了只好肯定答之。
“你既然是伟大战士的孙女,也该如你爷爷一样勇敢。又不是让你杀人,你怕什么。”
“好,我不怕!我不怕…”
乌鸫的紧张忐忑不是三言两语就能疏解的,何况维莉卡将仪式说得更为极端。所谓既然是国王突然集结重兵南下,意味着这场冬季战争规模其实很大。为此就不是祭祀十头鹿这么简单,或许能有五十头鹿献祭也说不准。
甚至,是最高规格的“九十九鹿”祭仪。
罗斯大神庙的祭祀有一套标准,其最高规格是祭祀一百一十一头鹿,次级标准便是九十九头鹿。
留里克在乌普萨拉大神庙登基之际是屠了九十九鹿,现在罗斯升级为王国,等待国王御驾亲征法兰克之际可要以最高规格做一番战前祭祀。
讨伐斯摩棱斯克,那里的敌人可没有法兰克般光荣,祭祀规格要下降。
维莉卡猜得不错,露米亚的确差人牵来九十九头鹿,为此全城轰动!
原来大门紧闭的大神庙是在筹备祭祀仪式?难道南方战争的规模已经迫使祭司们拿出这样的规格去献祭奥丁了?
倒是有一个大好事,所有的鹿在祭坛放干血后,鹿皮、鹿肉、鹿骨很快就会出现在冬季集市。那可是新鲜的红肉,新鲜的皮革也能迅速制作品质不错的皮衣。
当然,依旧缺乏娱乐的民众将祭祀活动视作重大乐趣所在,由于消息传得全城都是,当天还蒙蒙亮之际,新罗斯堡的海滨祭坛区域已经人山人海。
不止如此,祭司们走出大神庙徒步前往城外祭坛,她们必然衣着盛装,在举着火把的城市守卫者的簇拥下,在乐队鼓噪下,穿行涅瓦大街走向城外。
为此丰收广场已经盘踞起大量围观民众,如此盛事自然也引得蓝狐带着部下参与其中。更在于他作为罗斯的大贵族,与耶夫洛一道和总督小科努松会和。他们干脆能跟在祭司的身后,一直跟着走入祭坛区域。
内部套上一层羊毛衣,外部穿着整体式的素白罩袍。
如此着装令乌鸫想到了那些修女,而罗斯人做得更纯粹。
所有的下级女祭司头戴新鲜松枝编成的头冠,除此外就再无对罩袍的修饰。
年轻女孩们站成两行纵队,微微勾头站在头顶鹿角盔、打扮得酷似鹿的大祭司身后。
在大祭司身边又有二女,一位是副祭司维莉卡,她由于常常被安置在大神庙门口看着奉纳钱箱,以至于城中百姓对她格外了解。
至于另一个…也许是大祭司点名培养的新副手吧。
当然那女孩是谁,蓝狐已经知晓。乌鸫到底是法兰克大贵族,即便落魄了身份依旧高贵。能有资格与大祭司同行,可见露米亚对之看中,不过这也预示着一些疯狂的事情。
蓝狐可不敢闯入祭司队伍亲自闻讯露米亚的打算,天蒙蒙亮,整个城市已经人声鼎沸人头攒动,他才不想弄得自己公开出丑,只好默默祈祷着乌鸫能做好“野蛮的工作”。
勾着头的乌鸫机械式地跟着大祭司,她希望自己是一头无情冷血的勐兽,这样杀死驯鹿就能果断行动并心安理得。
在她素白的罩袍下确实悬挂着一柄短剑,它就是仪式中当用到的法器之一。
与此同时,海滨祭坛处,九十九头鹿已经准备完毕。所有的鹿都被男人牵着缰绳,待仪式进行之际,也是这些男人将鹿按在偌大的石船祭坛中,由祭司执行杀戮。
自从国王亲自带着维莉卡施行对牲鹿的刺杀,之后历次祭祀,这一工作都有维莉卡亲自执行。
罩袍之下,维莉卡攥紧剑柄,此刻天已放蓝,她看一眼身边的乌鸫,坚毅的眼神代替了千言万语。只因前面就是聚成一团的鹿群,它们即将化作鲜肉…
一切的仪式按部就班,由于是为了留里克南征而补足的一场仪式,各种仪式项目要从简,唯有最关键的屠鹿仪式容不得一星半点的闪失,所谓骗谁都不能欺骗诸神,牲鹿的数量越多,越代表民众对诸神的崇敬。
一如历次的战前祭祀,露米亚仰望苍穹,又看向逐渐升起的太阳。
当太阳完全冲破地平线,她一声令下:“剑!开始吧!”
此乃坚实的信号,第一批的十头驯鹿都被壮汉按倒在石船祭坛里,对于在场的两位持剑祭司,要做的就是割断鹿的脖子、刺破鹿的心脏。
维莉卡干净利落处决了第一批鹿,鹿血喷得她浑身赤红,手持短剑一样在滴血,恰是这样沐浴鲜血的小姑娘竟带着笑意看向自己。
乌鸫那被努力埋藏的记忆再现了,她被吓得魂不守舍。
“你傻了吗?接下来该你了。”冲上来的维莉卡将她踢醒。
跌坐在祭坛中,素白衣服已沾满鹿血。乌鸫看到新的十头鹿和不情愿得被拽到祭坛,再被那些赤膊上阵的金发壮汉死死按住,自己持剑的胳膊也被维莉卡抓紧。
此刻,号角声与鼓声就是最明确的信号,围观的数以千计民众接连起哄欢呼。
乌鸫,完全是被维莉卡裹挟着发动一次强劲的短剑突刺,这一刺击直接刺破了鹿的心脏,热血顿时喷了她一身,而这似乎也解锁了被压抑在灵魂深处的一些事。
“它?死了?”看的鹿挣扎一番没了动静,心跳快得好似要爆炸的乌鸫气喘吁吁,手握的钢剑也随着身体的震颤而剧烈颤抖。
“基本是死了。走,下一个。”维莉卡一脸平静,显然她早已习惯这一切。
只是她没有注意到,乌鸫那一度紧张抗拒的脸被鹿血好好洗了一把脸,恰是这些血污微微遮掩了她因极端的亢奋而轻轻上翘的嘴角。乌鸫就是在对“我做了一件伟大的事”而兴奋,而她并不自知。
有了第一次成功的刺杀,再这个祭祀活动中乌鸫在以极快速度成长着。
她真的如杀戮机器一般,在维莉卡的陪同下最终处决了所有的九十九头鹿。
而对于她自己,整个人仿佛就会从地狱里爬出的恶魔,至少乌鸫看看自己猩红的全身,以及满是腥味黏湖湖的双手,想到的只有恶魔。
法兰克的恶魔,或许在罗斯人这里就是光荣英雄吧?
她确实听到这里的民众在欢呼,仿佛…就是对自己欢呼。
她甚至看到了蓝狐的那张圆滚滚的脸,那个家伙正瞅着自己,眼神里可是没有一丝半点的嫌弃。那眼神,怎么看都是一种赞许吧。